京中的秋季一向清爽晴朗,三年一试的殿试过后,南雀大街上更是热闹非凡。
榜单上,富贵功名初显踪迹,榜单下,人间悲欢不尽相同。挤在一处看榜的人不只有试生,更多的是心怀羡慕而来凑凑热闹的市井中人。
南宫府中
南宫景坐在黑黑檀圈椅上,旁边是其夫人陈氏,南宫南则一言不发立在下处,因是上午,室中并末点灯,日光被庭院圈住,聚在屋檐下,室内便显得愈发昏暗。不多时,便有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涌进,“扑通”下跪在庭院中开始磕头。
“恭喜老爷、夫人!公子中了状元!”“公子年未及冠便有如此成就,日后定能青云直上……”“公子前途无量啊!”
这多是些游手好闲之人,每逢开榜时就争抢着向各家报喜,经验丰富的也学会说满口的吉利话,劝图个赏钱。南宫景的脸色愈发阴沉,站起身来,说:“多谢各位前来,赵叔—”赵管家闻声上前,“每人赏一吊钱。”一吊钱!这可是相当丰厚的赏赐,众人接钱道谢,笑盈盈地走了,却有些许个滑头,咂摸出一丝不同寻常。
“中了状元,这家人不但不高兴,咋还瞅着有些愠怒呢?”“是啊,跟撞了—”“小点声,别人的事跟咱不相干,拿到钱就行了”
待一行人议论纷纷走远后,南宫景一巴掌“啪”地甩在南宫南脸上,见南宫南躲也不躲一点反应也没有,又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花瓶朝南宫南砸去,只可惜南宫景年老体胖力不从心,花瓶只落在南宫南跟前就碎了。“逆子!你可知你惹了多大的祸患!”南宫景骂着南宫南,前伸的手指都同愤怒而微微颤抖,“你明知探花乃是李相的嫡孙,为什么还去抢他的风头?贺烟虽在他之上,但贺府百年,人家又是御史中丞的独子,李相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你!你却抢了状元的名头,你让李相的面子往哪搁啊?!”
“本就是皇上出题,他自己能力不济又能怨谁?若不是李相帮他打点,他连乡试都过不了,如今捡了个探花,算是便宜他了。”南宫南不屑地说。
“你……你什么态度!”气极的南宫景抬腿便要向南宫南踹去。
一旁的夫人忙拉住说:“老爷快消消气。”转而对南宫南道:“你还年轻,涉世不深。如今李相手握重权,你让他不痛快了,今后你的仕途还会顺利吗?当初你登乡试第一时,我和老爷便曾告诫过你不要太出风头,你总是不听。”
“呵……说到底,你们不就是收了李相三千两银子,现在却要加倍退回去。”
“逆子!”陈氏又拉住南宫景说:“长辈间的事儿你不懂。你父亲只是个国子监祭酒,家室人脉不及别人。今后你若出了什么事,岂不让我们担心?自从十年前你弟弟走丢,我们可就只剩你这一个儿子了。”说着,陈氏眼底竟涌上泪来。
南宫景的怒火更胜,骂道:“竖子!若是漠儿还在,我岂会让你去参加科举?有辱家楣!”
南宫南眼底颤了颤,低声道:“我十岁被赶出府中,自学报考,从未踏入过南宫家塾,敢问父亲,我科举高中与您有什么关系?若不是您听闻我中了举人,肯让我回来?”
“还敢忤逆?!来人!把这逆子给我按下!”
地下满是碎瓷片,若是真的跪下,双腿怕是就要废了。正当众家仆将南宫南向下按时,门外高喊一声:“宣皇上口谕!”紧接着,大内总管杜兴便趋步进来,说:“哟,咱家来的不巧了,南宫大人府中好生热闹。”
南宫景连忙招手让家仆退下,哈着腰,打着拱,满脸堆笑说:“岂敢岂敢,杜总管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院内狭小,请杜总管上座。”
“不必了,咱家只是来传皇上口谕。今年科举人才辈出,圣心大悦,特传新科进士一同入宫赴宴,特别交代了一定要咱家亲自将状元郎接进宫。烦请少爷即刻跟着咱家走吧。”
南宫南理理衣服,站起身来说:“有劳总管了。”便看也不看南宫景,出门了。
屏烛花影内,南宫南躺在软榻上,旁边坐着贺烟。
“所以,你现在要怎么办?”贺烟问道。
“搬出去呗,难不成还要继续看他的眼色度日?”
“可,你得罪了李相,李贵妃又正得宠,就不怕……”
“李相固然势大,可自古君王多疑,臣子之荣,盛久必衰。你觉得,此次科举若非皇上授意,咱们会排在李相的嫡孙前头?”
贺烟微微叹了口气:“依往年惯例,新科状元所授官职最多就是个从六品,俸禄微薄,如何能够支撑起你的日常开支?”贺烟顿了顿,“不如,你到我附上来住?”
南宫南饮下一杯酒,道:“不必,我自己在京郊有一处房址。再者,南宫景若是知晓我在你府中长住,必会想方设法跟贺家拉进关系,反倒给你们带来烦扰。他向来注重脸面,是不会屈尊降贵来接我这个庶子回府的,如此我也乐得清闲。好了,伯父管教严,你在这呆久了他必不饶。你先走吧。”
“那你呢?”
“我再待一会。”
贺烟自知劝他不住,起身,又见他还在倒酒,忍不住叮嘱一句:“别喝太多了。”
愁这种东西,不找自来,推之弗往。或许借酒浇愁的诗词歌赋太多,仿佛酒若没了愁的助兴,便失去了它绵长的滋味。南宫南伸了个懒腰,感到有一点晕,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出门外时,见两人正在鬼鬼祟祟地窃窃私语,酒意催发好奇心,一向不理会这些的南宫南禁不住悄悄上前几步偷听,可还没听真切,那两人猛地回过头来:“谁?”
来不及多想,南宫南拔腿就跑,东拐西拐几下后,实在累的不想跑了,便冲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见房里正好有一个人,便脱下高帮靴藏进柜中,胡乱地把头发散下,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喊:“都什么时辰了,还没睡,只顾着喝酒。”上前一下把那人手里端着的酒杯打翻,捂住那人的嘴,拽着他扑到床上,小声说:“生死之际,望壮士相救,对不住了。”边说边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身上的人痛呼一声,从掌隙中溢出的声音总带了点暧昧的味道,两个追过来的人进房间一看,又忙退了出去,惊乱中瞥了一眼看不真切,加之南宫南身材纤细,装束鲜艳,未多怀疑,便离开了。
南宫南坐在床边穿鞋,醉酒后的剧烈奔跑,让他本来就不清楚的脑子更加晕乎,摇摇晃晃,带着垂在腰边的长发也微微晃动起来,裴临扶着被踹痛的腰也慢慢坐了起来,看着向外走的男子,似是想起什么,他停了下来,忽地转过身,半散开的是俏红色的轻裳,就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像是从轻雾笼着的彼岸扑舞而来的蝶。风动的一瞬,床边烛影摇曳,于他眼角处添上几分晕染的昏黄。夜深海棠倦欲语,帐暖引蝶自剪烛,裴临脑中不由得浮出这几句诗。南宫南捞起掉在地上的发冠,冲裴临一笑:“在下南宫南,今日大恩先不谢,他日必当报答。”
裴临见他飘哉哉地走出门,不免感到又气又笑:“醉成这个样子,怕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谈何报答呢?”
这时两名侍卫冲了进来,立定后说:“殿下,刺客皆已伏诛……”忽然看到裴临衣领微乱地坐在了床上,不免吃惊:“殿下您这是?……”裴临看向被打翻在地的酒,黄木的地板被酒浸过之后,赫然呈现出腐烂的乌黑色。“无妨。对了,本王记得,今年的新科状元,是叫南宫南的?”“禀殿下,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