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姐姐,我家陶五识几个字呢,再加二两银子罢。”
陶氏面色焦急,把身旁的男孩往前推了推。
陶五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只觉一道锐利的视线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个遍,直到身上的紧绷感褪去,一道爽朗的女声想起:
“大约是可以的,进了院里也能为主子念念书解闷。”
没等陶氏开口,秋云又道:“不过不值四千五百文,我最多给你三千五百文。”
陶氏一惊,目光来回扫过秋云和陶五,最终却是咬咬牙应下了。
见陶氏答应,秋云取了个钱袋子出来,红色的布料包裹着银钱,鼓鼓囊囊的,粗糙溃烂的手借过钱袋,在手里颠簸两下,沉甸甸的,陶氏这才心满意足地咧开嘴巴。
“那我家陶五可就劳烦您了。”
临走时陶氏蹲下身子,脸上挂着少有的温柔笑容,粗糙的手掌抚摸过脸颊,叮嘱道:“小五啊,去了宅子里可要听吩咐,休惹人说不是。”
陶五垂头不语,陶氏得了钱心情正好,也不跟他计较,口中喃喃自语,还带了抹笑意:“有钱了好啊,有钱了相公他就不会再打我了。”
她就这么走了,那点土黄色身影穿过长长的街巷,变得越来越小,就像夜晚的星子,一个不留神就没了,秋云适时开口:“小弟弟,走了。”
两人去了一处院子,穿过宅门,秋云领着陶五进入正房。
一个身着深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位,身子稍有些发福,约莫四十左右光景,身旁坐着一位貌美年轻的妇人,比男人小上五六岁的样子。
秋云笑着福了福身子:“问老爷安,问夫人安。”
那老爷端起茶杯轻抿了口,并未出声,倒是程夫人笑吟吟地开口:“原是秋云来了,”一双美眸打量起陶五来,问,“这孩子是什么姓名?”
“姓陶,家中排行第五,便叫陶五。”秋云答。
程老爷放下茶杯,不怒自威:“即来了新地方,旧的就不能用了,合该有个新名字。”
紧接着目光转向程夫人,言语暧昧道:“不如就由夫人定夺,为他另起新名。”
她羞涩地抿唇一笑:“既然老爷发话,妾身便遵命了。”
接着眸光流转,看向他:“妾记得阿临院里有个叫偕春的丫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如就取个执字,唤陶执。”
老爷沉思片刻,忽而大笑起来,拉过她的手,道:“好啊,就叫陶执。”
秋云将他往前推了推:“还不谢过老爷夫人?”
陶执上前两步跪在地上,眉眼低垂:“谢老爷夫人赐名。”
“对了,你如今几岁?”程夫人接着问道。
“刚过十五岁生日。”
“比阿临小上两岁呢,秋云,将人带去阿临院里罢,其余的看着安排便是。”
“是。”
陶执跟着秋云出去,周遭景致山青水碧,一派富丽堂皇,有人却无心观赏。
被父母卖给大户人家这样的事在嵛城屡见不鲜,今日刀子剜在自己身上,陶执却也不觉得多痛,甚至有些想笑。
只是心疼他那卖身的银子,极少数才能花在弟妹身上,占大头的都用去给他那好爹抽大烟了。
绕过几个弯,便进了另一处院子。
还未进门便闻瓷器破碎的声音,陶执吓一跳,小心翼翼地跨进门,问:“这是怎么了?”
秋云轻叹一声,道:“你可知道,咱们这位大少爷并非方才那位程夫人所生。”
陶执摇摇头,又听秋云说:“这位大少爷的生母还未怀孕时便是个疯癫的,少爷从娘胎里患了疯病,生下来时还未瞧出什么,直到七岁时,竟把亲生母亲推入湖中!”
她顿了顿,接着道:
“据说下人发现时,他还在岸上笑呢,双目赤红的模样简直像是要把人活活生吞了!后来便是与他生母一般的疯样了。”
“老爷还请了洋大夫,说是什么遗传的病症,难治得很,老爷疑心那大夫是骗子,诊治的事便不了了之。此后还请了道士法师什么的,不过都不奏效,将人折腾得没了了半条命,老爷才将人关在这院子里。如今算起来,已有十年之久了。”
陶执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进了寝居内,满地的青瓷碎片无从落脚。
一抬头,只见一个漂亮男子坐在床塌边,散落的发丝遮挡住眉眼,神情模糊不清,只看见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
对没见过世面的陶执来说,大少爷简直比街头屠夫的女儿阿忆姐姐还要漂亮,一想到以后他伺候的是这样一位神仙人物,秋云说的什么疯病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陶执看得有些入迷,蓦地,男子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心跳无端漏了一拍。
“发什么愣呢!还不去将地上收拾了。”秋云大声喊。
陶氏回神,飞快地移开视线,应了声是,转头去拿了扫帚打扫。
就在此时,一道浅粉色身影伴随着苦涩的草药味飘进来。
“秋云姑姑,这是安神的汤药。”
秋云接过汤药,道:“有劳了。”
她摇摇头,并未说什么。
秋云走近他,语气温柔:“少爷您喝几口……”
话音未毕,程临接过碗搁在一旁的桌板上,用汤匙搅了搅那黑褐色的汤药。
正当秋云和偕春以为他终于肯老实一回的时候,程临将勺子一摔,洒了些汤药在桌案上,他抬头,伸手指了陶执,面无表情道:“我要他来。”
似是怕他们不理解,程临还补充道:“喂我喝药。”
秋云愣了一瞬,随后十分激动:“陶执!过来伺候少爷喝药。”
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陶执虎躯一震,见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讪讪地收回正要往外踏的脚,朝着床榻走去。
陶执正犹豫着要不要端起那瓷碗,程临发话了:“姑姑,你和偕春先出去。”
程临肯喝药,秋云自是有求必应,领着偕春退到门外等候。
偕春目露担忧,问:“姑姑,他和少爷单独待着,真的没事吗?”
秋云看了一眼合上的房门,说:“但愿……”
倏地,屋内传来陶瓷碎裂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冲了进去。
一进门,就见到了极为骇人的一幅画面,大少爷他……
他竟衣衫不整的将陶执按在床榻上!
天杀的!陶执他还是个孩子啊!
要是这事传出去,偕春连报纸的标题都想好了,可谓“程家大少如饥似渴,初见小厮心痒难耐,衣衫褪尽共云雨”。
两人在心里无声呐喊。
直到陶执微弱的求救响起,才如梦初醒。
将两人分开后,秋云熟练地掏出绳子,把程临里三层外三层捆成了粽子,陶执则躲在偕春身后,弱弱出声:“姑姑,他,他想掐死我……”
偕春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关系的,习惯就好,以后这样的事……”
她本想说这样的事情以后常有,秋云一个眼神杀过来,硬生生止住接下来的话,改口道:“这样的事以后都不会出现的!”
秋云满意地露出笑,拍了拍陶执的肩:“小执莫怕,你去厨房再端一碗安神汤来。”
陶执依言去厨房端了药回来,把药递给偕春时,脖子忽然一凉,一抬眼,就与躺在床上的程临对上视线。
那种像被毒蛇缠住脖颈的窒息滑腻的感觉再度袭来,他错开视线,好似无事发生。
只有陶执自己知道,衣物下的双腿正打着颤,叫嚣着要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程临喝下药,不多时便睡着了,今夜是另一个小厮守夜,陶执路过看了一眼,也许是见过少爷的美貌,总觉得这人长得贼眉鼠眼。
随即又觉得这样想他人不太好,于是在心底道了个歉,径自回房歇息了。
程府财大气粗,连下人房的被褥也软和舒适,像埋在棉花里,比起家中两块木板搭成的床不知好上多少,不过两个呼吸,陶执便两眼一翻睡了过去。
他又梦到那个地方了。
在去给母亲送饭的路上,如往常一般热闹而嘈杂。
“大爷,您再给我一口罢!就吸一口!”不一样的是,今日有个瘦子在一家店前闹事。
“想要什么?”似乎听到有人哼一声,“想要就拿银子来买!”
接着,瘦子被撂倒在地,哎哟哎哟地痛呼着,口中模糊不清:“我昨日不是将儿子买给你们了吗?怎么会没有银子!?”
围观的百姓小声议论,僵持之际,出现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刀疤,一脚将瘦子踢开几米,在地上摩擦出一道血痕,刀疤神情阴鸷:“放你娘的屁!老子这是正经生意,是不是成心闹事搅老子生意!”
瘦子挣扎着爬起来,疯了似的大喊:“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我呸!还正经生意,我这还有字据,你看,白纸黑字安敢狡辩!?”
刀疤盯着他,慢慢咧开嘴角,朝瘦子勾勾手:“想要长寿膏是吧?你过来,我亲自拿来给你赔罪。”
一听长寿膏,瘦子像是失了魂:“好、好啊。”
然而一走近,刀疤迅速抽出一把刀,白光闪过,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落地,血液喷溅,众人一惊,后退几步惊叫起来。
刀疤回到台阶上,环视周围一圈,众人皆是惊恐的神色,络腮胡衣袍一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留下大伙面面相觑。
人群中又道声音响起:“我母亲患了肺痨,听闻用馒头蘸取人血可以治病……”
“可这、这不是在吃人血吗?”
“真的假的,这能成吗?”
“又不要钱,试试又如何!已逝之人,若能救他人性命,也算是为后代积德。”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
不知是谁起了头,众人争抢着去蘸地上的鲜红,有个捧了红馒头的从人群中钻出来,小心翼翼地用布裹好,像是对待什么宝物,脸上堆出喜悦的褶皱。
“得救了!有得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