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热闹,楼下的大堂也热闹。
小孩子的各种叫声好似要将沈暮凛和徐夏炙的耳膜冲破。
徐夏炙兜了一圈,都没瞧见自己的妹妹,也没看见圆圆老师。
“这小孩真没救了,又被留堂。”徐夏炙嘴上吐槽着自家妹妹,和沈暮凛一起上了楼。
“留堂好啊…”
说风凉话的沈暮凛看起来倒是挺开心的。
两人到三楼后,偏头就瞥见从厕所出来的徐夏涵。
“哥哥,小木哥哥。”
徐夏涵的上衣一角别进了裤子里,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跑去。
“你又被老师留在课室里了?”
徐夏炙抱臂,没去抱徐夏涵。
“我今天才没有!”跑向哥哥的徐夏涵一下转变方向,跑到了沈暮凛旁边,依偎在沈暮凛的腿旁边吼道。
“你没有!”徐夏炙拉过徐夏涵,捏了捏她的脸,“那哥哥怎么没在楼下看到你?”
徐夏涵两只小手搭上徐夏炙捏她脸的那只手,“因为我去拉便便了呀,出来小朋友就都不见了。”
“真是这样…我靠!什么声音?”
徐夏炙讲话讲一半,突然传过来一道情绪激烈的女声。
“你们幼儿园就是这样招老师的吗?!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都能混进来当老师?”
沈暮凛轻蹙眉心,抬脚想要走近却被徐夏涵拽住了手指。
“小木哥哥,你不要进去,里面有坏人!很危险的!”
徐夏炙也感到奇怪,“什么坏人?”
“就是很坏很坏很坏的人!”还在读幼稚园的徐夏涵词汇量浅薄,只能提高自己的音量来说明这个人有多讨厌,“他今天还抢了星星的玩具!”
“这么坏呀!”
徐夏炙听后继续说笑,但一旁沈暮凛却紧张了起来,他摆出一副忧心仲仲的模样,明显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扑面而来。
他没做思考,抛下徐夏炙和徐夏涵,径直走向中班的课室。
“嗯?暮凛?”
“我并没有推他!请您冷静!”江澍淮争吵得心累,说话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什么话都没用,他们都当听不见,根本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江澍淮已有些缄口结舌。
“没有推!”马妈妈此时已经丧失了理智,“没有推我们家小孩的伤怎么来的?!还是您认为我家小孩在说谎?!”
最后一句话马妈妈的嗓音明显飙高。
“马妈妈,浩东的伤我们当然有责,但小树老师他并没有这个意思,可以静下来听我讲一下吗?”
圆圆老师努力维持面上的平稳,张开双臂站在江澍淮和家长的中间以防发生什么冲突。
“有责?你们当然有责!你们还要负全责!”马爸爸面露凶狠,手臂越过圆圆老师朝江澍淮很冲地指了指,“我们现在需要他!先给我们家浩东道个歉!”
“这……”
圆圆老师的手瞬间垂下,惊愕失色,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焦眉愁眼地移到江澍淮身前。
但江澍淮却抬脚绕过圆圆老师,直面马浩东一家人说道:“当然可以,毕竟这件事全是我的责任。”
“不过在我道歉之前,马浩东是不是应该也得和班上的一个同学道歉呢?”
“你在说什么?”
马妈妈语气依旧很冲。
“马、浩、东、道、歉,这几个字很难理解吗?”江澍淮拦下全责后开始破罐子破摔,更是不屑周旋于人情世故之中,嗓音也不再温和,“都说小孩的品行要从小教起,他抢了原本应该属于别人的奖品,这不应该道歉吗?”
“这个?奖品?”马爸爸拿起地上刚才马浩东松手的玩具,哼笑一声,猛地砸向墙壁,堪堪和江澍淮擦脸而过。
玩具包装被摔得变形,掉落在地,周围人被吓得惊悸。
马爸爸继续道:“就因为这个破玩具就让我们家小孩道歉?你是有多缺?这么惦记!这种东西我们家浩东要多少有多少!”
“这人他妈的怎么说话呢!”隔窗偷看的徐夏炙吐槽着,一转眼旁边人早已不见,低头只剩带耳机的徐夏涵拿着徐夏炙的手机玩。
再一扭头,沈暮凛已经走了进去,他惊呼,低声急促喊道:“喂!沈暮凛!”
课室里没人发觉有人进来,情绪都沉浸在这场毫无道理可讲的闹剧中。
江澍淮面色不改,倔强道:“要多少就有多少为什么还要去抢别人的……”
话音还未落下,圆圆老师的惊呼却先来到。
毫无预兆,江澍淮的脸骤不及防被落下一巴掌,他的头立马偏向一侧,耳朵出现短暂的耳鸣,身体也有些站不稳地往后退了退。
成年男性的力量是无法想象的。
“你再说一句!老子打得让你北都找不……”
闹剧接连不断。
江澍淮手背抵着嘴角,刚抬眼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戾气很重地挥拳朝马爸爸的脸砸去。
“沈暮凛——”
……
由于马爸爸的受伤,这件事最后引过来了园长。
本来还为后天要去沈暮凛奶奶家的事而担忧请假的问题,这下连假都不用请了,直接被辞退,去嘉禾屿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了。
园长当场给他结了工资,在马浩东一家在场的情况下,让江澍淮立马走人。
他和沈暮凛缄口不言地并肩出了幼儿园,跟在后的还有徐夏炙和徐夏涵。
他们在门口停下。
徐夏炙牵着徐夏涵的手绕到他们面前,瞧见他们这一言不发的模样,开口道:“这挺好的!”
“真挺好的!就这些家长的素质再干下去保不齐得抑郁!暑期是用来玩的,以后走出社会有得是要你工作的时候,”徐夏炙说着低头晃了晃徐夏涵的手,“哥哥说得对不对呀?”
“对!”
徐夏涵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只知道回应哥哥。
江澍淮轻扯过笑容,没回话。
徐夏炙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蹲下身,“不行!得让爸爸妈妈给你换个学校上!”
徐夏涵听后眼睛亮晶晶的,“换学校!那我最近是不是不用上学了?”
此话一出惹得身边的人笑了笑。
“想得美你!”徐夏炙捏了捏徐夏涵的脸后站起身,“那我们先走了?太晚回去我不好交差。”
沈暮凛点点头,“到家的时候说一声。”
“得嘞。”
“小木哥哥、小树老师拜拜。”
他们互相挥着手,目送徐夏炙和徐夏涵离开。
剩下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依旧没说话。
沈暮凛刚想抬手去碰江澍淮那有红印的右脸时,一道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
“江澍淮?”
不是小树老师,而是江澍淮。
江澍淮扭头看向斜跨小皮包的圆圆老师,“圆圆老师。”
圆圆老师走近,叹了口气,表情惋惜道:“今天的事你不要放心上,你这个年纪敢说是好事,你已经很棒了!就是我没及时反应过来,让你受伤了……”
“没有的!”江澍淮连忙摆手,“这不关你的事,圆圆老师。”
江澍淮那时候就已经有预感到今天会是他在幼儿园的最后一天。
他说出这全是自己的责任的时候就是为了不让圆圆老师被牵扯到。
后面的事情会发生也是自己口不择言。
他从不觉得这里有圆圆老师的过错。
圆圆老师勉强地牵起笑容,“不说这个了,我过来也是有个东西要给你。”
说罢,圆圆老师从包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江澍淮,“这是星星让我给你的!她自己腼腆,不好意思,早上就拿给我了,一直说要给你。”
“小孩子嘛,喜欢吃糖,也不懂这个东西的价值,只知道自己喜欢所以也要给喜欢的人尝尝。”
江澍淮接过,呆愣地盯着看,鼻子莫名发酸。
“既然东西给完了,我就先走了,我们有缘再会!”
棒棒糖像是给江澍淮下迷药了般,许久没见动静。
然后沈暮凛就拉起江澍淮的手,挥了挥,一起给圆圆老师表示再见。
回过神的江澍淮眼神瞥向沈暮凛,表情意味不明,挣脱开手后,攥着棒棒糖,没说话地走向地铁站。
沈暮凛摸不清江澍淮现在的心情,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他们回家方向的列车进站刚走,距离下一趟列车还有七分钟。
沈暮凛跟着江澍淮站。
站定后,与屏蔽门上的江澍淮对视,说出今天下午的第一句话。
“你没事吧?”
江澍淮垂下眉眼,摇了摇头。
沈暮凛看回现实中的他,指尖想去碰江澍淮的脸,却被江澍淮反应敏捷地躲开了。
他抬眸轻叫了一声沈暮凛。
“嗯?”
江澍淮转身,脸直面沈暮凛,斟酌用词后说道:“我的工作没了。”
“没了就没了,我们可以……”沈暮凛说着发现江澍淮的神色不对,并不像是在寻求安慰的表情,他停了下来,眉间一皱,“你、在怪我?”
“没、没有。”江澍淮表情一僵,这件事不是沈暮凛导致的,沈暮凛还不计后果地帮他还回去,自己又怎么会去怪沈暮凛。
他眼睛躲闪着沈暮凛,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反方向的列车走去,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像是得了一说矫情话就会死的病,他现在需要冷静。
沈暮凛看见江澍淮走向对面,冷着脸牵过他的手腕,“你初到羊城住的地方是坐这个方向的地铁?”
“什么?”
时祺家才不是这条线。
江澍淮被沈暮凛拽着,一头雾水。
沈暮凛手上控制着力道,强硬拉着他的手腕回到原地,说着江澍淮听不懂的话,“朋友只能是朋友,和有身份的家人终究不同,你就算生我的气也不应该去朋友家住。”
“你在说些什么啊?!”
莫名其妙。
江澍淮抽手,垂下眉眼,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再一抬头,沈暮凛站得离他稍微远了些,中间空出的位置恰好是乘客下车区。
沈暮凛今天身穿了件白T加浅蓝色的阔腿水洗牛仔裤,脚踩一双经典的贝壳头,头上又因为长出黑发根而戴了顶酒红色棒球帽,露出的米黄色头发恰到好处。
他背挺得直,一米八二的身高在这里格外突出,这会又冷着张脸,往那一站跟个模特似的。
江澍淮眼珠子转向沈暮凛又收回,犹豫了一下,尝试跨出一大步,但跨过了。
他险些撞到沈暮凛。
世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与刚闹过矛盾的朋友身体上的肩并肩。
江澍淮看着屏蔽门上的两个身影,清了清嗓子道:“我没有怪你。”
没动静。
江澍淮抿了下唇继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错话了。”
沈暮凛终于偏头看他。
江澍淮也偏头,与沈暮凛对视,矜矜开口,“我确实有点生气,但不是对你。你帮我还回去我很开心,但是你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这样会给你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那个人的地位好像不一般……”
江澍淮没提名字,他也不想提,只希望这么说沈暮凛能懂。
说完后又看向屏蔽门。
沈暮凛看着他的侧脸,江澍淮的眼睫毛生得长,侧面更明显,他缄默几秒,温声说:“不麻烦才是真的麻烦。”
“啊?什么?”
列车进站的声音大得要将沈暮凛的声音掩盖过去。
“没事,上车了。”
沈暮凛手搭上江澍淮的背,一起进了列车。
列车上依旧没空位。
他们站在一起,江澍淮的手搭上旁边座位上的杆子。
随着列车的启动,江澍淮眼睛动作不停,心里想着自己应该哄好沈暮凛了吧。
他盯着对面的车窗,然后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
哄好了。
想到刚才沈暮凛的话,他觉得有一点需要纠正。于是他看向沈暮凛,正色直言,“沈暮凛,我觉得你刚才有一点说错了。”
沈暮凛抬眼,“什么?”
江澍淮继续说:“就是你说朋友只能是朋友我觉得是错的。沈暮凛,朋友也可以是家人的,”
“那个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早就把他认为是我的家人了。”
沈暮凛皱眉,“什么?!”
第一声‘什么’像是虚心求教问出来的一样,而第二声‘什么’像是说完准备开骂。
沈暮凛又冷脸了,这回更臭了。
抬脚站到了对面的车门旁,然后低头看手机。
还是斜对角。
江澍淮都懵了,他眨眨眼,抬手摸上后脖颈。
有什么问题吗?时祺确实是他记事以来交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多年的相处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跟家人一样了。
他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吧……
怎么感觉比刚才更难哄了。
得亏现在是在列车上,要不然沈暮凛肯定抬脚就离开了地铁站。
捉都捉不住的那种。
如果是在时尚地下城更完蛋,根本别想碰到沈暮凛的肩膀,估计都见不到沈暮凛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