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社

    “你叫声娘来听听,我就让你们一筹。”尤什把王许的话稍稍做了点改动,还了回去。

    场旁的记分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尤什方从落后六筹变成了领先两筹。

    或许是被尤什挑衅的话语激怒,又或许是被记分牌上的比分所刺激,王许的踢法越来越激进,如洪水猛兽冲撞阻拦他的人,甚至将一个小姑娘撞飞到场外。

    他左右跟着的次球头和副挟也不容小觑,三人如一堵不可翻越的高墙,势不可挡。

    尤什体力不支,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紧咬着牙勉强跟在后面。

    尤河带领后挟和中挟围堵王许三人,步步紧逼,不让他们有传球或射门的机会。

    尤什索性停下,凝神以待。

    果然,尤河抢断球后,就将球传给了她。

    她眼疾手快,以胸迎之,球贴身而落,如燕归巢。她身形一转,本想施展拐子流星,未料对面的散立已等待多时,突兀到达身前,就要将球劫走。

    说时迟那时快,尤什立即将球踢向高空,身子一矮向后倒去,贴着草坝从那人的□□钻过,而后迅速起身。

    球正好在她的头顶上方,她原地蹦跳,头球传给佟意柳。

    佟意柳一时成为众矢之的。

    趁对方防守薄弱,尤什朝对方的球门跑去。

    佟意柳观察到尤什跑的方向,不难猜出她的意图,艰难摆脱纠缠,将球传给后方的尤河。

    尤河积蓄全身力量,右腿向后摆动,如同拉开的弓弦。

    球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尤什,势若奔雷,力可撼山。

    看台上的观众皆屏息以待,生怕尤什接不住这一球。

    她却不慌不忙,微微侧过身子,以肩承球,强大的冲击力使她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又很快站稳。

    球落至肩上,旋即滑落。她以足轻点,若蜻蜓点水,球遂停于脚下,如驯马听令,不动分毫。

    尤什双眼向上,心无旁骛。忽地,足下发力,球飞出,直指苍穹。

    公证敲响铜锣。

    他们率先赢下九筹。

    尤什双手叉腰,呼吸急促地喘着气,心怦怦地跳得厉害,好似要破膛而出。

    石榴花的香味弥漫在春日。

    阳光透过单薄的云层,化作璀璨金粉,沾染少年挺拔身姿,泛起淡淡光圈。

    就连满身的尘土,也无法遮掩尤什的明媚。

    她灿然一笑,唇角的笑意荡漾开,投进一人的眸底,如沐春风,如照明月。

    蹴鞠既罢,两队选手各站左右,衣襟微湿,额上汗珠未干。

    尤什站在首位,身姿挺拔,率先迈步,向对方鞠躬行礼。王许见状,虽心有不甘,亦是回以一礼。两队队员随之效仿。

    王许问出心中疑惑:“你蹴鞠多少年了?”

    她看着不过十五六岁,身子单薄得好似能被一阵风吹走。不够迅猛,但胜在敏捷轻盈,犹如狡兔,灵动异常,最厉害的当属洞察力和精准度,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

    尤什唇角带笑:“自幼喜蹴鞠,至今已历二十寒暑。”

    王许震惊,上上下下打量了尤什一番,看不出她哪里像二十几岁。

    很快做出判断:“你骗人。”

    尤什挑眉:“我骗你作甚。”

    “你看着不像是二十几岁的人,难不成你从娘胎里就开始蹴鞠了。”

    “你说对了。”尤什眼珠子一转,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开始信口胡诌:“我前世乃蹴鞠之神,不幸落难人间。我娘三年怀胎才生下我,算命的说了,我今世会靠蹴鞠走向人生巅峰,死后即可重回仙班。”

    “当真?”王许半信半疑。

    尤什拉过尤河,“不信你问我兄长。”

    面对王许求证的目光,尤河本欲说出实话,却见小妹一个劲地冲自己眨眼睛,本着天大地大小妹开心最大的原则,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

    王许长吁口气,显然是信了尤什的说法,不然一个女子,球技怎会如此高超。碰上蹴鞠之神,他不输才怪。

    邹永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王许,一听就是胡编乱造的假话,他居然信以为真。白瞎了这么大的个子,原来是没长脑子。

    “小妹,你快看!”

    她顺着尤河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台上人山人海,她一脸蒙圈:“看什么?”

    “那位青衣公子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尤什定睛一看,确实看到了一抹青色身影,正与与同行的人离开看台。

    瞧着背影也是极好看的。

    **

    获胜的一共十个队伍,一百二十个人,都收到刻有自己名字的木笺。

    高台之上摆有四张桌子,其上放一木箱,一旁竖着京城四大球社的旗帜。

    若有心仪的球社,可将木笺投到对应的箱子里。但不代表就能进入这个球社。

    球员挑选球社,球社自然也要挑选球员,不然大家都一窝蜂去最厉害的那个球社,其他三个球社还招什么生。

    为了防止球员抱有侥幸心理,被拒之后退而求其次。球员只有一次自荐机会,若被所投球社拒绝,不能再投下一个球社。

    四个球社里面,当属流云社与游龙社最受欢迎,甚至排起了长队。攀月社也不遑多让,招生老师握笔的手就没停下来过。

    至于桃李社,对比之下寒酸许多。那招生老师孤零零坐着,好似要发霉了。

    “这桃李社怎么回事?”尤什纳闷,当日裘春生招揽她时,可没说桃李社是这种情况。

    “正常,桃李社乃四大球社之末。”

    张婉来蔚县之前做过调查,同尤什科普四大球社的实力。

    流云社和游龙社常年争夺京城第一球社的宝座,不过前者始终压后者一头。皇家蹴鞠队招收新成员,基本就在这两个球社选。

    桃李社早些年也辉煌过,传闻齐太尉就曾是桃李社的球员,不过没有确凿证据。因着十几年前发生过一起踢假球事件 ,相关教习被下令处死,从此一落千丈,逐渐落寞。现在连京城稍好一点的普通球社都比不过。

    攀月社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不出彩,但从未出过差错,靠苟维系自己的地位。

    是球员心目中最稳妥的去处。

    尤什颔首,心下了然。

    “尤姑娘还未做好决定?以你的实力,无论是流云社还是游龙社,都不是问题。”

    “不,”尤什摆头,“没意思。”

    张婉不明所以,就见尤什上台,径直走向最右边的桌子,那是桃李社所在的位置。

    啪嗒,木笺与木箱接触发出声响。

    “尤什。”

    她双手撑着桌子,说出自己的名字。

    胡德路连说了三个好字,蘸墨的时候手都在抖,第一笔写得歪歪扭扭。

    做招生老师做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好孩子,眼光不错,我们桃李社师生相处融洽,环境优美风景宜人,门口就是市集,交通便利购物方便,必然不会令你失望。”

    他十场比赛一场不落地看了,对尤什的印象最为深刻,一看就是个蹴鞠的好苗子,只需倾心浇灌,长成苍天大树指日可待。

    按理说她的选择该是流云社或游龙社。

    难道说桃李社时来运转,这是要重回往日巅峰的苗头?

    尤什选好球社就要下台,转身差点撞上尤河。只见他拿出木笺,就要往木箱里放,“我叫尤河。”

    “尤河是吧。”胡德路又是一连串的好,笑得嘴角都合不拢了,提笔就要写字。

    “慢着。”尤什不假思索,抽出胡德路手中的毛笔,紧接着夺过尤河的木笺。

    墨水飞溅至胸前,脏污了衣服,她丝毫不在意,轻抬眉头: “你选桃李社做甚?”

    还能做甚,他身为兄长,与小妹选同一个球社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尤河道:“我们在一处,我好照顾你。”

    “得了吧,谁照顾谁不一定。”尤什戳穿他:“你想选的明明是流云社,没必要为了我委曲求全。”

    胡德路吹胡子瞪眼,什么叫委曲求全?选择桃李社怎么就委曲求全了?

    尤什几步走到流云社的桌前,把尤河的木笺投了进去。

    待尤河反应过来,一切尘埃落定。

    她才慢慢做出解释:“你要进皇家蹴鞠队,就必须选择流云社。”

    “那你呢?”

    “我也会进。”尤什斩钉截铁道。

    她抬起头,眼中透着期待,“二哥,我们比一比,谁先进皇家蹴鞠队。”

    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相比平坦的大道,她更喜欢崎岖的山路,因为她有信心能攀上顶峰。

    尤河沉默不语,须臾,重重点头:“好。”

    坐在一旁的胡德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手的球员去了另一个球社。

    “佟意柳。”

    “张婉。”

    也罢也罢,他要懂得知足常乐。他站起身,没好气地冲尤什吼道:“还我的笔来!”

    尤什把毛笔丢给他,嫌弃道:“好像谁稀罕一样。”

    太阳西沉,夜色踏着朦胧霞光而来,披着微微寒风,逐渐将世界吞没。

    尤什坐在去往桃李社的马车里,寒风无孔不入,如坠冰窖,她特意加了件外衣。

    旁边是佟意柳和张婉。

    尤什往旁边挪了挪,挨近张婉,嗫嚅道:“我可以靠在你肩上吗?”

    张婉忙不迭地点头,挺直上半身,好让她靠得舒服些。

    “多谢,我有些晕车,睡着就好了。”

    马车缓缓驶向京城,车轱辘碾过满是碎石的路,难免会有晃动。

    尤什晕晕乎乎地闭上眼睛,逼自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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