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试飞员的考核标准非常高,从身体素质到心理素质,从技术技能到理论知识都需要经过严格且残酷的培训。
预备试飞员们几乎没有假期,甚至过年都不能回家。很多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却又不敢声张,只能起早贪黑加练,朝着成为试飞员的目标努力。
队里气氛压抑得可怕,张挺和何凯峰意识到这样也不是办法,他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给韩局长哄得不要不要的。
情到深处,韩局长大手一挥,在小年夜安排了小型联欢会,也算慰藉这群年轻小伙子的心。
李见微坐在台下,看着一个个诗朗诵和红歌节目,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机。
“你也觉得有点尬是不是?”
一道友好的声音靠近她,它抬头一看,竟是航医沈天然。
李见微见过她几次,但她们的工作内容很少有重叠,所以比较生分。
沈天然今天没有穿制服,她的头发披至锁骨,少了份军人的冷硬坚毅,多了些温润柔和。
“是,哈哈。”李见微回答,“跟春晚一样。”
“这年头谁还看春晚?”沈天然眼含笑意,“我还是更期待一会的饭局。”
李见微笑出了声,朝她眨眨眼,小声附和,“我也是。”
沈天然在李见微身旁的位置坐下,她伸出手,“你好,我是航医沈天然。”
李见微回握,“你好,试飞工程师,李见微。”
她们相视一笑,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欣赏与认可,这是独属于女孩子间的惺惺相惜。
这时,上一个节目表演完毕,台上的主持人报幕,“下面有请试飞局歼击机第一大队队员——邓放,带来吉他弹唱,《无名之辈》。”
邓放?李见微闻声朝舞台看去。
沈天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靠在椅背上,看向舞台,“这个节目听起来还不错。”
这还是李见微头一次见到邓放穿常服的样子。
他身着军绿色的冲锋衣外套,内搭一件浅色卫衣,怀抱着吉他,稳稳地在舞台中央停住。
在他身后,是红的有些土气的背景板,他调整好麦克风的高度,娓娓弹起前奏。
他的身体随着旋律幌动,声音温柔而治愈,“城市黎明的灯火,总有光环在陨落,模仿者一个又一个。”
李见微看呆了。她的思绪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伴随着阳光和蝉鸣的夏天,那间充斥着消毒水的病房。记忆中某个青涩的少年,为她弹唱过一曲《稻香》。
如今十二年前过去,他似乎除了年龄和样貌,哪里都没变。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勇敢和坦荡。
表演结束,人声鼎沸中,邓放敬礼走下舞台,隐入人群。
李见微还在愣神,感觉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沈天然指了指她的身侧,“见微,邓放找你。”
她跟着邓放走到会厅外面,邓放问她,“你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
“啊?猪肉玉米的。”
她正想问问邓放问这个干嘛,就瞧见不远处高英俊提着东西朝他俩飞奔而来,“李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脱单了!”
李见微客气地微笑,“恭喜你。”
“谢谢你替我张罗。”他把东西塞到李见微手里,热情地说,“这是我和家悦的一点心意。”
两盒费列罗樱桃酒心巧克力。
李见微忙推托,“不用,我也只是把你的需求转告给了何教导员而已。”
“你就收下吧。”高英俊坚决不收回,他用手摸了摸后脑勺,“你的作用很关键的。我怕我直接跟何教说,他会觉得我不务正业。”
李见微跟他解释,“婚姻大事怎么是不务正业呢。况且何教导员只是表面看着严厉,实际他把你们每个人的需求都放在了心上。”
高英俊恍然,他又劝说,“家悦说,巧克力象征着爱意,她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爱情。”
李见微笑着看他,没再拒绝他的礼物。
“哟,穿成这样,我都没认出来你。”高英俊似乎才看到邓放,“你表演完啦?”
“嗯,刚出来。”邓放闷声道。
“那就走吧,张队喊咱们包饺子呢!”高英俊把邓放拉走,回头跟李见微说,“一会等着吃啊。”
……
逢年过节,大家都没收住。
尤其是魏云翔魏总工,这个私下里烟酒都来的男人,已经开始拉着张挺的手好汉提起当年勇了。
“我跟你说啊,你带回来的这个数据他就不是设计上的问题。打赌不,谁输了谁扎小辫子。”
“打就打。”张挺也是个倔脾气。
“还挺硬气。当年我造歼-8的时候,你还是个新兵蛋子呢。”他指着张挺,眯起略显浑浊的眼睛,“当时你衣裳都没有几件,要么洗得泛白,要么打着补丁。我只好把我的衣服借给你穿。你穿不上还硬穿,结果把裆扯了。”
魏云翔反手又指着自己,“是我!我给你缝的。”
张挺羞得直给魏云翔夹菜,“好了好了老魏,咱不提了嗷。这么多人呢,你让我一张老脸往哪搁?”
底裤被扒得干干净净,真不得了了。
李见微磕着瓜子,竖起耳朵专心地吃瓜,她没想到魏老师还有这么调皮的一面。
魏云翔越说越带劲,甚至站了起来,“你说!你那会和雨珍,哪次闹分手,不是我去劝和的?”
他又转身cue何凯峰,“是吧?何凯峰。”
何凯峰正偷偷倒魏云翔杯里剩下的酒呢,听见魏云翔叫他,他赶忙答,“是是是,您是和事佬,不对,您是月老,我和我夫人就是您牵的线。”
“夫人,夫人……韩局长,我提一杯。”魏云翔仿佛瞬间清醒,他拿起一杯酒,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慷慨激昂,“今天我呢,非常高兴。首先,我要感谢韩局长的体恤和安排,让我有幸和这么多亲朋好友,在小年夜欢聚一堂。我敬您事业有成,步步高升!然后呢,您知道,我,魏云翔,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守着歼击机飞出来的数据,蹉跎了大半辈子。我看着江山代有才人出,看着长江后浪推前浪,由衷地欣慰。所以,我还要祝祖国的国防事业蒸蒸日上!最后,话不多说,在此祝大家,家庭美满,长命百岁。我干了!”
他满满地干了一杯白酒,大声喝斥,“何凯峰!你咋不喝,养鱼呢!”
听到这里,李见微笑得迷离。今天她没开车,是坐班车来的,所以也就放心大胆地喝了两听啤酒,甚至吃了半盒巧克力。
欢声笑语中,她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从挎包里翻出手机接听,“怎么啦,卉卉姐?”
虚弱的女声从电话里传来,“见微,我摔了一跤,羊水破了,希明的电话打不通。”
……
李见微反应了两秒,蹭地挪开凳子站起来,“你现在在哪儿?”
褚卉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强忍着痛苦,“我叫了……救护车,应该会把我送到,最近的,省妇幼医院。”
“我这就托人联系师兄。”李见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稳定,“你有没有带生产证件和待产包?”
“待产包没带,它太重了。”
“那我去给你拿。”
李见微慌慌张张地穿过人群往外走,撞到了刚从食堂后厨出来的邓放。
邓放灵活地把盛满饺子的盘子拿远,“你怎么了?”他扶住李见微的肩膀站稳,担忧地问。
“对不起,我得提前离开了。我朋友早产,联系不上家属。”
她的声音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来不及跟他解释太多,扭头便走,健步如飞。
邓放拽住她,贴近她的身侧轻嗅,断定地说,“你喝酒了。”
李见微闻言靠墙,她揉着太阳穴,徒劳地闭上了眼,“啊……那该怎么办?”
“我送你去。等我一分钟。”
他的声音似乎真的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李见微不再慌张,她拿起手机就给研究所的同事打电话。
她看到邓放端着饺子大步走到了何凯峰那桌,把盘子放下后在他的耳边低语。
何凯峰望了过来,李见微抿起嘴唇,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再回头时,邓放就已经拿着一串车钥匙朝她跑过来,肯定地说,“走吧。”
从阎良到市中心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等他们拿着待产包赶到医院的时候,李见微的酒已经醒了一半。
褚卉穿戴好了手术服,即将被推进手术室。
李见微握住她的手,将她鬓角的湿发拨到耳后,温声安抚着,“卉卉姐,你别怕。”
“师兄正在往回赶,估计两点多就到了。”
“医生说你骨盆狭窄,最好选择剖腹产,你刚才签字同意过的。”
“宝宝已经足月了,他只是太想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年,才选择提前出来啦。这样的宝宝超酷的好不好,他从小就开始掌握自己的人生了。”
褚卉苍白的脸上涌现出笑意,“谢谢你,见微。”
目送褚卉进入手术室后,李见微扶着凳子坐下,用手臂支撑着腿,捂住了眼睛。
她的心脏跳个不停。
她安慰的都是假话,实际上褚卉这一摔极其危险,引发了胎盘早剥,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她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想,可能是凌晨容易心理脆弱的缘故,她几乎要哭出声来。
她本来答应褚卉今天陪她吃火锅的,只是因为试飞局有联欢会,褚卉建议她多去social,她才没有坚持。
如果当时多坚持一下就好了。
看到李见微这个样子,邓放默默地坐在了她身侧,大手伸至她的背后,犹豫了半晌,又缩了回来。
他想安慰她,却又不敢贸然触碰。
一个小时后,手术门打开。
周希明跌跌撞撞地从电梯里跑出,刚好听到了助产士的那一句,“恭喜,母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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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高英俊是队里的大喇叭,总能第一个知道周围的动向。
这天中午,他甫一回到宿舍,就扯着嗓子大喊,“同志们,这周六局里要开联欢会!邀请了好多人,何教还让咱们出个节目呢!”
原本沉默地宿舍爆发出尖锐的嚎叫,“真的假的!”“都谁来啊?”“有好吃的吗?”
高英俊挨个回答着,“真的!听说研究所试飞的专家都来,还有给咱们做体检的航医也来,可能还有人带家属。这么大的联欢,当然有大餐啦!”
贾盛立附和着,“嚯,那是挺热闹。”
“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这成天练得,三头六臂都快练出来了。”夏鹏飞毛遂自荐着,“需要出什么节目?我可以表演胸口碎大石!”
“你走开。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高英俊嫌弃地把夏鹏飞扒拉开,他走到邓放面前,期待地问,“邓放,你不是会弹吉他吗?要不要报个节目?”
邓放擦鞋的手一顿,“我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就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