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放提着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往回走,路过小区保安亭的时候,和里面正躺平追剧的年轻男人对视了一眼。
小保安蹭得坐起,哆哆嗦嗦地问,“大哥哪栋楼的,来根儿华子不。”
邓放摆手拒绝,淡声答,“八号楼。”
说着他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盒葡萄,从窗口递给小保安,故作很平常地提,“过年还在值班,辛苦了。”
小保安受宠若惊,连连道谢,“不辛苦不辛苦,您真客气。”
“我刚搬来,麻烦多照看点。”
“应该的,应该的。”
邓放微微颔首,大步踏进小区。
怀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他看了眼来电提示,接起电话,“爷爷。”
“小放啊,我听老马说,你被选进试飞局了?”
听到这句询问,邓放心里咯噔一下。
老马是现任第三战区空军总司令。大学毕业后,他为了远离将军爷爷邓世良的荫护,便申请从第一战区调到了第三战区,之后便一直在第三战区空军某部服役。
只是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依旧逃不过爷爷遍布全国的战友情报网。
邓放叹了口气,老实交代,“嗯,在培训。”
“啥时候考核?”
“四月初。”
邓世良沉默了许久,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穿过听筒,像是经历了无数风雨的古老石壁,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你爸没你有出息。好好干,争取当个首席回来。”
“好。”邓放眼底闪过一抹痛色,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邓世良冷笑一声,“硬挺着呢!还能再帮你哄几年孩子。”
邓放心想,这是暗示不得,直接明示了。
他无奈地回复,“爷爷,我的工作性质您又不是不知道。”
“那怎么别人就能找到呢,你张叔叔的孙子都会跑了!”
“您的孙子也会跑啊,他不光会跑,还会开战斗机。”
“你个臭小子!”邓世良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分贝,每一句的间隔都不留喘息的空间,“我就不明白了,早点结婚有什么不好?我不到二十就成家有了你爸,完事儿一心扑在事业上,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况且早点结婚还能试错,过不下去就一拍两散,互相都不耽误。咱楼下的小彤,人家都二婚了,眼瞅着开春又要嫁了!”
“嗯嗯嗯,是的,您说的对,”邓放含糊搪塞着,他掂了掂手里的购物袋,轻叩房门,“先不说了爷爷,我还有事。”
“唉,去吧。”
邓世良陷入自责,他终究是亏欠这孩子太多。他年轻时婚姻破裂,中年时白发人送黑发人,和无数那个年代的传统男人一样,他奉行男主外、女主内的大男子主义,推行棍棒教育,根本不懂如何带孩子。
而今即将步入耄耋之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即使再身处高位,他也不过是个空巢老人罢了。
……
李见微租的房子虽然偏僻,但格局很好,不到40平却拥有一室一厅,还坐北朝南,天天都能见到太阳。
她喜欢家里被各种东西填满,让她拥有了充实的安全感。
她刚将烧好的热水倒满水杯,就听得邓放敲门。
李见微飞奔过去开门,看到邓放头发上挂着雪花,肩膀上铺着雪层,就连他伸出的手掌也仿佛捧着一片小小的雪景。
她一愣,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来不及多想,她赶忙接过购物袋放到桌上,脱去他的外套,用干毛巾替他擦拭。
“我自己来。”邓放拿过毛巾,抖落头顶的雪花,在门口地垫上来回摩擦鞋底,才进了屋。
李见微看着他在购物袋里翻翻找找,然后递给她一大杯奶茶和一根吸管,关切地说,“趁热喝。”
李见微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红晕,又是惊讶又是感动,“谢谢。这是什么奶茶?”
邓放别开目光,在餐桌前装做很忙的样子,“公主请喝芋泥啵啵黑糖奶茶。”
李见微被尬住了,“……桌上倒了热水,你也喝点暖暖吧。”
邓放专心地摆弄着购物袋,李见微则坐在一旁喝着奶茶,看他把东西挨个拿出来,按照类别整齐码放在餐桌上,除了巧克力和口袋魔法以外,甚至还有水果、休闲零食和速冻食品。
她恍惚以为自己在看助眠视频,昏昏欲睡。
邓放的视线瞧过来,“这些东西——”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话哽住,猛地晃醒李见微,“李见微,你胳膊渗血了。”
“啊?啊?”李见微清醒过来。
邓放着急地问,“碘酒和纱布在哪?”
李见微下意识答,“在茶几底下的药箱。”
邓放跪在地上一通乱找,终于找到了药箱,他坐在沙发上朝她招手,直接道,“过来。”
……
邓放觉得很郁闷。
身旁这个女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有别,他叫她过来,她就真的过来。
尽管她已经换下了松垮的睡衣,可是此时两人的距离近到,他能清楚地观察到女孩眨眼的睫毛,大腿外侧若有似无的触感,让不真切的感受加剧,一点一点将他的理智摧毁。
他压下心里的无名火,试图甩掉脑袋里的奇怪画面,他语气生硬地问,“李见微,你为什么会选择当一名航空工程师?”
李见微弯眼一笑,“很简单啊,因为我享受不断与新挑战对抗的过程。”
这个回答还是头回听到,邓放好奇地追问,“就这么简单?难道不是为了为祖国的国防事业添砖加瓦?”
“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她的眼神充满狡黠,“但其实还有一个小契机。”
“哦?”
邓放抬着她的胳膊,用碘酒在她的伤痕表面涂抹,涂完后还条件反射般吹了吹。
李见微继续说,“我打小运气就不好,属于买刮刮乐都从来没中过奖的那种。但我博士毕业那年,国防部在微博搞了个抽奖活动,好几十万人参与,最后只有十个人中了。”
“你被抽中了?”邓放耐心听着,低头开始缠纱布。
“是的。”李见微张大了眼,喜滋滋地说,“之后我试着投了一飞院的简历,没想到很快就拿到offer了。我就知道,运气果然是守恒的,一直一直没有好事的话,那就是在酝酿一个大惊喜。”
邓放垂眸一笑,在李见微的胳膊上挽了一个极标准的蝴蝶结,夸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你呢?”李见微欣赏完邓放的杰作,歪头瞧他,“你已经成为和你爸爸一样优秀的飞行员了,为什么还要从前线退下来?”
邓放将药箱放回原处,扬唇一笑,“这是我的责任。我只有成为试飞员,才有机会试出最好的飞机,才能让前线的兄弟们敞开了飞。”
眼前的男人再一次和十二年前的少年重合,李见微有些鼻酸。
她虽然一直自诩共产主义接班人,但她也有懈怠的时候,她很难做到像邓放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热忱。
想到这里,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冲他莞尔一笑道,“你这么厉害,肯定能做到的。”
与她视线交汇的一瞬间,邓放的心像是被电流击过一般,他的呼吸开始紊乱,连带耳廓也跟着一阵躁热。
他急忙转过身去。
李见微,她真的,好过分。
仅仅一个眼神,就让向来沉稳的他,下一秒就要失控。
“李见微,”酝酿了很久他才开口,“不要轻易放陌生人进家,尤其是男人。”
“你又不是陌生人。”李见微盘腿坐在沙发上,轻描淡写地说,“况且我有识人辨物的能力。”
邓放信不了一点。
就这小身板,苍蝇尥蹶子都能给她zhou倒。他有必要告诉她事态的严重性。
邓放拉开二人的距离,他眸峰微凝,语气严肃且认真,“那我问你,假如你搬着重物上楼,碰到了一个同单元的,年纪不大,长相清秀的戴眼镜男孩。他友好地和你打了招呼,并提出要帮你搬,你会答应吗?”
“会吧。”
“好,你接受了他伸出的援手,你们一起走到了家门口。这时他说有些口渴,希望你给他点水,你会让他进家吗?”
“不会。”
听到这里,邓放挑眉看她,“很遗憾,你没逃掉。”
李见微吓出了表情包,“啊?我也没让他进家啊……”
“可你选择了让他在外面等。就在你开门递水的一瞬,他会趁机抓住你的胳膊……”邓放顿住,压低声音,“先奸后杀。”
见李见微还在愣神,他又补充道,“这是真实发生的新闻,受害者从头到尾和你做的选择是一样的。”
“邓放,你36度的嘴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李见微瞳孔骤然一缩,她捏紧手指,心里凉了一大片。
邓放没忍住揉揉她的头顶,轻声警告,“我不是吓唬你,人心之坏,没有底线。”
“那我怎么选择才能避免这场悲剧啊?”
“不选择。”邓放摇了摇头,神色冷峻,“你应该从一开始就拒绝。”
李见微听得汗毛直立,陷入自闭状态,“可是我们单元里真的有这样的一个男孩,他是大厂的程序员,我还跟他打过很多次招呼。”
邓放思虑片刻,忽而道,“倒也不用风声鹤唳的,我给你两个方案。第一,搬到安保服务更好或周边环境规整的小区,最好是警察局、部队大院附近。第二,在家里布置有男人生活过的痕迹,比如在门口摆双男士拖鞋、在窗边晾上男人的衣服,诸如此类。”
“我选方案二。”她不想搬家。
“可以,下次来试飞局通知我,我拿我的衣服给你。”
“好。”
李见微长长吁了一口气,军人的衣服,威慑力满格,她没什么可害怕的。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邓放看了眼手表,准备起身离开。
李见微回过神来,低声急唤,“不出去吃饭了吗?”
邓放停下动作,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如实解释,“我们外出时长有限制,最长不超过四个小时。”
李见微微怔,她看向墙上的钟表,表情讪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的规定……”
邓放嗓音含笑,细心又温柔地安抚,“没关系的,都怪规定。”
“可以晚点儿再走吗?”李见微踌躇了一会,突然间扯住邓放的衣袖,“你难得出来放风,剩下的时间也不能浪费。”
邓放呼吸一滞,他神色紧张,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他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悸动,他真的快要被她折磨疯了。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李见微穿上拖鞋跑进卧室,又抱着iPad跑出来,柔声问他,“要不要打会儿游戏?”
“……我不太会,下次,下次吧。”邓放松了一口气,光速穿上外套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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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邓放一直保持着一个良好的生活作息,但今晚他却罕见地失眠了。
左右睡不着,他打开手机,刚巧李见微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李见微:【你怎么走的这么着急,是局里出事儿了吗?】
李见微:【猫猫疑惑.jpg】
邓放:【没事,就是突然想起高英俊托我给他买的东西还没买】
李见微:【原来如此.jpg】
李见微:【哦对,你把钱收了】
李见微:【500.00元——请收款】
邓放:【500.00元——已被退还】
李见微:【?】
邓放:【早点休息】
邓放丢掉手机摩挲着手里的项链,他的心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