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问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死体肤……

    纵观他湫言百年鬼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莫名其妙死了,明明就没有执念却无法入轮回,还没有地方说理去,一个人守着漫漫长夜,心中的哀痛,无人可诉说。

    此乃苦其心志。

    为了能在鬼界混出个鬼样来,他在鬼界大街小巷穿梭,赚各大商铺的跑腿费,一日下来可以说绕着鬼界转了四五圈,筋骨上进行了莫大的锻炼。

    此乃劳其筋骨。

    却怎么赚都赚不过那些,上边有人给烧钱的人,依旧是饥一顿、饱一顿。

    此乃饿其体肤。

    湫言之前并不知道这句后面是什么,只觉得这句话将他的前半生刻画得入木三分,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于是把这句至理名言深刻印在了脑子里,以指明前进的方向。

    故湫言深觉,天将降大任于他,他必定会在鬼界有所作为,最少最少会是家喻户晓的存在。前者,报名鬼职榜落榜,他不气不馁,天降大任,怎可如此就轻易给了他。

    如此,那就再来一次,果然,考上了。

    这就是天缘啊。

    湫言看着他家大人面无表情的点头,旁边的那位凑热闹的散神官,还跟着附和,眼里含笑,嘴角还学着他家大人一样绷着,一起点头。

    他眼睛一闭,被“来者不善”的立夏拽走了。

    他终于知道了后半句是什么了,送落虎口,天要你为,想不为也要为。

    还是要磨炼。

    他被拉着上了二楼。

    一路上莺莺燕燕,脂粉味扑鼻,不知名的各种名贵香料混杂在空气里,曲径回廊,一门套着一门,四处挂着轻纱,一走一动,带起的微风拂过,柔软的触感打在皮肤上,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走廊曲折,转了几圈之后,他已经不辨方向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上来的,又到了何处。

    完蛋,这一会要怎么跑。

    “公子,这边走。”立夏挽着湫言的胳膊,皮肤的温度烟紫色的轻纱热热打在湫言的胳膊上,立夏看他一动不敢多动,忍俊不禁,嘴角的酒窝浅浅浮现,衬得她机灵可爱。

    “哦哦,好,好,姑,姑娘,我,我可以自己走。”湫言避如蛇蝎,舍不得把胳膊砍了,那股热烧得他好疼。

    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是官辞准备好了的,很是合身,他为了行动方便,用布条绑了袖口。

    男女授受不亲,他是鬼也不能占人家女子的便宜。

    湫言抖抖嗖嗖摘了布条,手缩进袖口里,用布料抵着,推开了立夏紧拉着他的手。

    “姑,姑娘,我,我自己走。”

    一紧张就磕巴的毛病又犯了,湫言脸涨起红晕,同旁边的红木柱子相得益彰。

    “噗——”立夏笑得花枝乱展,“好好好,进来吧,别害怕,来这荨苼楼都是来玩的,我又不能吃了你。”

    立夏带着进了屋子。

    荨苼楼的派头当真了得,只这一间屋子,桌椅用得是黄花梨,窗景是桂花照月,屏风掩映,屋中造景,木质雕花,所有用具非金即银。

    “不,不,不用,我自己来。”

    “哪能让公子倒茶啊,这都是奴家的本分。”立夏脸生得圆团,手却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肤若凝脂,手若青葱。

    这位公子是越发好玩了,喝了杯茶就能红成这样,有趣有趣,自打进了这荨苼楼以来,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立夏心思一动,来了主意。

    纤纤玉手点了香炉,甜腻的清香飘了全屋,湫言喉咙滚动,一句话都出不出来,那句“你,你,你要干嘛”就这么掐死在了嗓子里。

    立夏去了头上的步摇,头发散落,如同瀑布直下,她款款而来,解了外衫,里面是一齐胸石榴裙,手里捏着罗帕。

    完了完了,她要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个好鬼啊,我不能耽误人家姑娘。

    湫言还没等人过来,把眼睛闭得死死的,手也连忙捂上,浑身都在抖,热气逼近,立夏人如其名,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夏天的梅子清香。

    越来越近了。

    湫言闭着眼睛,身后一片冰凉,已然是全身挨在墙上了,退无可退。

    “立夏,立夏姑娘,我,我来这只是饮酒赏乐,真的并无他意。”

    “真的?”立夏身上的梅子清香没有了再靠近的地步,湫言气息中全是屋内浓重的熏香味。

    “真的真的,不骗你。”湫言忙不止点头。

    “我不信。”

    你怎么又不信了,我这都是大实话啊,真的不能再真了。

    “别的文人墨客,到了晚上便走,如今夜已然深了,你怎么还没走。”

    立夏看他这一副老实的样子,收了衣服穿上,头发随意扎起,随手拿了个橘子吃。

    “我,我们几人,是外乡客,外边客栈都已经满了人,听闻荨苼楼大名,特来拜会,传闻中荨苼楼迎的是八方客,做的是群生意,想必我等在此留宿一晚也是未尝不可。”说得倒是头头是道,细听都是纰漏,这荨苼楼外出名,在外来看都是春楼,来这地方留宿,不是来嫖的,谁信呢。

    立夏看管了世俗人意,有多少书生说是清心寡欲,心无杂念,晚上还不是会住在别人的榻上。

    偏偏湫言说得一本正经,让人不得不相信。

    “行啦,姑且信你,睁开眼睛吧。”

    湫言手指掀开一丝丝缝隙,从缝中窥探着手外的情形。

    头发,没问题。

    衣服,没问题。

    人,没问题。

    熏香。熏香,应该是没问题。

    比大堂闻到的要重,要浓。

    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是夜太深,人太累吗,他怎么有点困。

    湫言忽然觉得甚是疲累,身上像是压了座小山,压得他站也站不稳。

    算了,赶紧聊聊就休息吧,他家大人给他的眼神,他没读懂,猜来猜去,也只能猜出个大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外边没有破绽,那就打到敌人内部。

    套也能套出个一二。

    湫言眼睛有点睁不开,窗外的桂花开满了枝头,没有一点风,却晃得厉害,摇碎了一地的落花,窗外的两轮明月皎洁似薄纱,刚才稀疏的星星如今布满了整片夜空。

    “公子既无事,何不过来坐坐。小女子也是钱塘中人,不曾去过别处。不想红袖添香,那对月话天下,也是美事一桩。”

    湫言真的是有点迷糊了,听着立夏的声音都有些缥缈。

    她说什么,要跟我说说这里的实情,那不正好。

    “好啊。”湫言爽朗一笑,计划的第一步完成了。

    他没看到,立夏眼底的笑意全然没了,透着打量,不怀好意的打量。

    那是一种防卫的眼神。

    清酒伴夜半,月影当歌,正是做大事的好时机。

    “唔。”湫言努力睁开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隙。

    对了,他要问什么来着。湫言:“你们这,有没有死过人啊。”

    立夏把玩着头发的手顿住了,眼神经历,与之前那副机灵可爱的样子判若两人,手捏着的罗帕轻轻抚过鼻翼,拄着脑袋,手随意放着,那方罗帕却不小心在面前晃来晃去。

    湫言听见立夏笑得颇为坦然,并无一丝破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怎么可能啊,公子,我们这都是一群姑娘,哪里会死什么人啊。身体啊都健康得很,无病无灾的,怎么可能会死啊。公子是在说笑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

    湫言像是醉了,但他在楼下一口都没喝。他晃着手指,眼神迷离,头摇摇欲坠,手软了下来。

    “我说得是有没有死过人,我没说,一定是病死的。有没有意外死的,或者是人为,被人杀死的。”

    湫言迟迟没有听到回答,等着急了,急切拍了桌子,逼迫立夏赶紧给出一个答案。

    “怎么会啊,你可别吓唬我,我们做的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怎可能出过那种事。公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立夏彻底寒了。

    “不是听来的,我就知道。”

    你就知道。

    立夏心里一紧,悄声走到旁边的花盆里,拽住了一根极为细小的绳子,不知道通往何处。

    立夏拿着坐了回去,还是一杯酒,她又开始问了。

    “听起来,公子不凡啊,居然什么都知道。不过,可真真是冤枉奴家了,真的没出过这种事,公子是不是算错了。”

    “不可能算错,那东西就是在这。”听到别人的质疑,湫言心里八百个不愿意,他的实力,不允许别人质疑。

    果真是算的。臭道士,还查到这里来了。

    立夏:“那奴家就好奇了,公子还算出了什么,可否让奴家听一听。”

    湫言这下可就来劲了,有人赏识他,还要细细听他道来,不错,不错,是个有见识的女子。

    “那就与你说道说道吧。”

    “你们这啊,有脏东西。你知道,你们这不远处,有一个村子,叫苔花村吗。”不等人回答,湫言自顾自说道:“你应该是不知道,最近那个村子啊,邪了门了,村民晚上入梦之时,常常会觉得有人掐着他们的脖子,把他们溺到水里。”

    “还有这种事。”叫湫言要停,立夏赶紧追问道,手上拽了绳子。

    “是啊,我悄悄告诉你,那闹事的脏东西,就在你们这里。”

    立夏:“所以你们来,是为了抓人吗”

    “不,不叫抓人,是抓鬼,闹事的鬼,抓到他,送下去,去他该去的地方。”

    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砰得一声。

    湫言昏睡过去,一下子脸砸歪桌子上。

    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都是着“我如何如何厉害,这事我算得多准,你有空就快跑吧,这里不能留了”,诸如此类。

    立夏安静了一会,从榻上扯了个软枕垫在了湫言的下吧上,身子绷直,敛了脚步声,悄悄走向门外,躲过头上的珠帘,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她拢开门后的薄纱,掀起一角窗纸,窗外无人经过,没有一个人。

    立夏悄无声息开了门,对面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隐隐约约看过去,好像有几双眼睛,在黑暗中监视着。她对着那边点头,腰间系着的铃铛摘下来,挂在了门框上,只要一开门,就会发出响声。

    透过薄纱,那两个一起的,看着并未起疑,毫无行动。

    事情好办多了。

    她转身进了锁住的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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