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上的雪越发厚重,行人踏着松软的积雪而行,脚下发出阵阵凌乱的响声,身后留下一串清晰可见的足印,须臾之间,又被风雪掩埋,大地上一片洁净。
咖啡厅的屋檐上落了厚厚的积雪,门口的铃铛被吹的摇摇欲坠,疯狂作响。
窗边的男人有着一头柔顺的长发,被随手扎成了一个低低的马尾,一些凌乱的发丝堪堪掩住了藏着碎光的桃花眼,下面的薄唇微抿,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模样。
殷云度抿了口咖啡,抬头看了眼窗外,又垂下了眼。
这幅画面按好友周岸的话来说就是不开口是个大美人,一开口就说不定了。
一阵铃声响起,打破了这唯美的景色,殷云度的眉心揪起,看向扰了他清静的手机。
上面显示“小矮子”三个字,他毫不犹豫的摁掉了电话,放下咖啡杯起身准备离开。
与此同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他慢悠悠走到门口,侍从将门边的伞递给他,帮他推开门。
道了声谢,殷云度抬步走出门外,施施然接起电话,拿远了些,毫不犹豫地听到对面的大喊:“大少爷!你又跑哪去了?!刚才陈阿姨给我打电话问我你去哪了…”
他听着耳边人的埋怨,被风吹的有些凉,他今天出门只穿了个薄薄的羽绒服,拢了拢领子,把脸埋在衣领里,冷淡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不耐烦的低唤:“小矮子”
这三个字一下让对面的人又炸了锅,更大的声音传来:“殷云度!我说了一万次了,我一米八三点五只比你矮一点点!”
殷云度一句话就转移了话题,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雪,有点太大了,冷淡的回应:“哦,那又如何,我一八七”
对面的人又开始絮絮叨叨的念,殷云度一度想挂了电话,他低着头看地上的雪。
视线内突然出现一双高档精致的皮鞋,他感叹了一声,这人还挺会挑,正打算抬头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就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茶色的眼眸,冷峭的眉眼却有着柔和的瞳色,让人忍不住探寻。
下一秒,他就愣在原地,他对这张脸熟悉万分,看着他的眼睛愈发出神。
与此同时男人也认真的看着他,视线在他的脸上一处处扫过,仿佛要记住他的每一寸。
半晌,男人笑了笑,他轻轻开口,嗓音如空谷幽涧:“阿云”
殷云度仿佛被人从大梦间拽出,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殷云度捻了捻指尖,啧,今天出门没带烟有点想了。
很多事情在他的人生中基本都是快速流过,他记不住见过的很多人,这并没有影响什么,他过的顺风顺水。
但眼前的人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在他人生中占比巨大的男人,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
祁沼痕,
男人的名字。
明明脚边就是落了满地的冰雪,殷云度也仿佛闻到到了曾经最热那个夏天的味道,他垂下有些微动的眸子,不发一言。
最后还是男人先开口,示意他:“要进去和我坐坐吗?”男人勾起嘴角,含着笑意看他。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像无数次离别后的重逢,他早早的就做好了不再见面的准备,祁沼痕却总是在下一秒出现在他面前。
就像现在,不,也不像,毕竟他们这次重逢已是三年的空缺。
三年了,这次有点久,他曾把祁沼痕视为最好的朋友,虽然只是心里暗自认为,但他从不能够开口说这些。
三年和林疏的恋爱并没有教会他展露爱意,但却教会了他越发展露尖刺,像要扎的人鲜血淋漓才好。
如今更难开口,但其实也是,他从不擅长说些。
殷云度有些厌烦了这种酸酸涩涩的小朋友的游戏,他没回话,只是微微低眸冷淡的瞪着对面的男人。
祁沼痕并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悠悠开口,就要说些什么。
这时,一直被殷云度忽视的手机传来巨大的喊声,对面的人仿佛拿了个巨型麦克风对着手机咆哮,
“大少爷!你死了?!没死眨个眼让我瞅瞅!”
殷云度的脸一下就黑了,这二货,隔着手机瞎喊什么。
对面的祁沼痕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手机看,还歪了歪头,装模作样的做口型:“周岸?”
殷云度冷淡的点点头,目不斜视的摁掉电话,耳边骤然清静下来。
气氛重新沉默下来,殷云度看向对面清贵的男人,盯着他多年不见的茶色眼眸,微微移开视线,说出再次相见后的第一个字,
“好”
他这个好字说的毫无厘头,但祁沼痕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回应自己刚才的邀请。
他笑了笑,率先一步进了殷云度刚出来的咖啡厅,接过殷云度手里的伞重新递还给侍从。
殷云度在他递伞的时候就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没办法他喜欢一件事物就会一直喜欢,可能是他太过挑剔的缘故。
但等他坐了下来,他才发现自己这个行为太傻了些,刚出店就又被祁沼痕一句话拐了回来,殷大少爷暗自扁了扁嘴。
他拿出手机给周岸发了条信息。
。:【你爹没死。】
周末的岸边:【大少爷?!】
周末的岸边:【发生啥了?!为啥挂我电话啊啊啊啊啊啊!w(?Д?)w】
周末的岸边:【你不会被绑架了吧?被绑架了你就吱一声!】
…
后面一大堆殷云度看都懒得看
直接冷淡的回复
。:【滚】
后面又开始跟了一大堆信息,殷云度看都不看,把手机扣过来扔到桌子上。
祁沼痕坐到他的对面,拿过菜单,苦恼的皱了皱眉,他不知道殷云度刚才是不是空腹喝了咖啡。
他抬头看向发呆的殷云度,轻声问:“刚才吃东西了吗?”
殷云度微微一愣,抿了下嘴,缓慢的偏过头看向窗外。
这个小动作祁沼痕最是熟悉不过,他心虚的时候就会这样。
祁沼痕微微叹了口气,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热牛奶和一碗红豆藕粉麻薯,最后再叫了一杯冰美式。
殷云度没出声,他们从小长大,相伴十年有余,祁沼痕对于他了如指掌。
他从小就挑剔得很,喜欢吃辣但吃不了辣一吃就会胃疼,早上空腹就喜欢喝冰的,吃甜的可以但不可以太腻,有葱花可以但不能吃葱花。
诸如此类,都是一些不大不小毛病,一个两个还好但积累起来就会让人有些为难了。
父母总是说他不好养活,怕他缺乏营养对他总是限制颇多。
但祁沼痕从来不会,他早生他七年,与他一起长大,却总会一直惯着他,纵着他许多自己认为都不好的习惯,之后再想办法用别的对他有利的方法补来。
就像现在,他不会开口说不让他空腹喝咖啡,但他一定会想办法做到让他的胃不难受。
想起旧事他看向对面的男人,抿了抿唇,想要开口,却一时不知道唤他什么,连一句寒暄却是也做不到了。
他觉得有点好笑,但他并不是很想笑。
幸好,这时饮品和甜点也端了上来,打破了死寂。
祁沼痕抿了口咖啡,看向对面慢条斯理用餐的男人,那两个让他嫉妒的字在舌尖绕了一圈,最后才不着痕迹的询问:“林疏呢?”
殷云度多吃了几口麻薯,温温热热的让他空空荡荡的肚子舒服了许多。
他有些错愕,祁沼痕竟然会提起林疏,他当年和祁沼痕可是为此大吵一架,可能更算殷云度单方面的吵架,殷云度不想再和他吵起来。
他低声开口,简略回答:“有事。”
话罢,他又觉得自己不该把气氛搞得这么冷硬。
又补了句:“在忙。”
他倏地闭上嘴,也是意识到自己说不出什么好话。
但这四个字却让祁沼痕沉默了下来,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以何种立场去猜测这四个字的含义。
索性放弃了这个话题,转为询问,
“周岸刚才是有是要找你吧?”
殷云度淡淡开口,
“嗯”
“没什么”
祁沼痕盯着他不断用吸管搅弄牛奶的手,看出他的不自在,他心里暗自叹气。
三年啊,还是生疏了。
他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的陪殷云度吃东西,窗外的雪逐渐变小。
祁沼痕从搭在椅子上的大衣里掏出手机,调了界面,将一个二维码递到殷云度眼前。
“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可以联系我”他将手往前伸了伸。
“过一阵子,可以邀请你吃一顿饭吗,就当,叙叙旧?”
祁沼痕眼底波光微转,薄唇轻勾。
终于,在这顿饭的结尾,从他的浅笑中,殷云度找回了一丝曾经的熟悉感。
他恍惚中又看到那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孩抿起嘴角的笑。
他顿了顿,从桌上拿起手机手机扫了码,
“我先走了,下次见,阿云”
祁沼痕看向他,嘴角的笑意加深。
话毕,祁沼痕拿起大衣大步走出了店外。
在他即将迈出店门的前一秒,殷云度看向窗外雪落三千的景色,轻声道,
“下次见”
“祁沼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