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前世里,她听人说帽桐山上有一处奇景,在极险要的悬崖上有极大的石锅石碗,还有马形奇石。

    当地人说,前朝时山上还没有这些东西,是白马将军窦正秀行军打仗途经此处,遭遇暴雨丢失粮草,施法开凿山体,用石锅造饭,石碗装饭,供应三十万大军饱腹。

    至于骏马形状的石头,是他施法时有匹马调皮误入,被变成了石头,永久留在山上。

    民间关于窦正秀的传闻没有十万也有八千,她原本没有当真。只是恰巧看了从家里带来的话本,那话本正是以窦正秀为主角,写尽他一生英雄,看得人热血澎湃。

    她一时兴起,带人上山去寻这处古迹,在落凤崖救下了濒死的顾祯主仆三人。

    那是前世的故事。

    至于今生么……

    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不就是想叫她手刃仇人,为自己报仇么……

    阿月捅了捅小伙伴,示意他去看苏织。

    宋狗子咽下嘴里的胡桃,看着对面少女脸上露出抹怪异笑容,不自觉打个寒噤,觉得她怪怪的。

    好在她没笑多久,很快又露出他们熟悉的轻松:

    “听人说你大哥擅长打猎,常在山里行走?过两日我想去落凤崖,想请他带个路。”

    她对宋狗子说。

    前世里,她提出想要去山里,里正叫了擅猎的宋家大哥陪同。

    他脸上露出迟疑:“我哥他……”

    阿月说:“大猛哥这几天又病了,恐怕不行。不如叫我爹,他经常进山砍柴,虽然不如大猛哥,领个路没问题。”

    落凤崖地处险要,寻常人不敢去。若非如此,他们几个孩子就能领着五娘子进山。

    “嗯?”苏织歪头:“病了?”

    阿月以为她不高兴,忙解释:“大猛哥的腿断过,阴天下雨或者累到了都容易发病,前几天下了场大雨,他在田里干活没及时躲雨,这就病了。”

    苏织点点头:“你家兄弟几个?”

    阿月抢答:“连上狗子,宋大娘生了他们五兄弟呢,”她捂着嘴笑:“村里都说,好难得宋大娘都养活了,可惜二猛哥出赘,四猛哥……”

    她看了眼小伙伴,见他脸色难看,方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撇开脸不说话。

    “大猛、二猛、三猛、四猛……狗子?”苏织表情极为复杂。

    “嗯呢。”宋狗子脸色有些挂不住。索性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他家是外姓,阿爷那辈迁来宋家村,在这里买房置地活下来。阿爷只生他爹一个,娶了山中猎户家的阿娘。村里婶子大娘都说她看着瘦弱身体倍棒,连生五个壮实小子都能立住,根上就好。

    生完大哥,爹娘松了口气,只道宋家有后。生了二哥,家里欢喜,到三哥四哥是双胞兄弟,等再怀他时,阿娘说都怪爹起的名字不好——

    非要叫猛子,可不就扎根来猛了。

    他降生后,人家问孩子叫什么啊,是不是跟着哥哥们排序叫五猛。

    他爹闷头说:“可不敢叫猛子,”正好瞥见家里头大黑狗,随口说:“叫狗子。”

    狗儿子。

    就盼着别再来儿了。

    虽则别人每每嘲笑,说他爹娘不疼他,哥哥们都是猛子,就他一个狗——

    好在庄户人家,羊啊狗啊起小名儿都不算啥。

    他娘说了,过上两年家里攒攒钱,去镇上找个读书人给他好生起大名。

    他眼珠子转悠,落在塌上翻开扣着的书册上,眼前一亮。

    “你读过书?”

    阿月横他一眼。

    什么你呀我呀,就算不叫主家娘子,也该好好称呼一声五娘子。

    目光随之落在塌上,苏织笑道:“学过几年,不敢说读过书。”

    儿子们不争气,祖父把读书上进的希望寄托于孙辈身上,兄长们都由他亲自开蒙,监督着日日读书。

    她虽是女子,但也幼承庭训,少时很下过一番功夫。

    但毕竟不必去考科举走仕途,稍大些,被钗环衣饰、胭脂水粉分了心,祖父也就不再苛求。

    她拿过手上那本特意翻找出来的《风尘奇侠传》,指着说:“呶,我先前说得就是它,虽用了化名,但都知道讲的是白马将军。”

    阿月敬畏着书本:“它就讲窦将军呀——书上有没有说他在咱帽桐山上的神迹?”

    “这倒没有,”苏织把书册翻开给他们看,耐心道:“朝廷不喜欢窦将军入正史,这种话本故事不敢写得太过直白。”

    帽桐山的这段传说,还不知是何人杜撰,更不可能广为流传。

    “为什么呀?”阿月不解:“窦将军多厉害,咱们都知道他是大英雄呢。”

    “是呀,就因为他是大英雄——若是本朝英雄,自然要大书特书,可惜他是前朝英雄……”苏织颇为惋惜。

    “为什么呀?”阿月偏偏头,她听不太明白。

    苏织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窦正秀一生传奇,可惜毁在朝堂之争,其中涉及内情过于复杂。本朝修史,虽无法抹去其功绩,朝廷却也不愿意文人为其歌功颂德,恨不得叫他的名字消散在世间。

    朝廷禁得住文人的笔,禁不住百姓的嘴。

    民间话本故事、茶馆酒楼说书,谁人不知窦正秀。

    苏织正想简单说一下朝廷立场,却被宋狗子打断:

    “你读过书,认识字,不如你帮我起个名字吧。”

    苏织一愣。

    “我给你提一篮鸡蛋——不,两篮!”他生怕对方嫌少拒绝,忙补充:

    “我知道你们读书人讲究多,我不白叫你费心。我哥会打猎,过几天我跟他进山下套,猎只火红狐狸给你作衣裳!”

    阿月坐立不安,看看苏织神色,又去瞪小伙伴,嫌他太肆意,生怕冲撞了苏织,惹她生恼。

    苏织没觉得这孩子言语无状,只是觉得命运实在奇妙。

    前世对方为入伍不被人笑话,央求她起名。

    那时他已褪去孩童稚嫩,长成挺拔少年。人虽瘦,个子却不矮,苏家同一批入伍的新军里数他最高。

    那一年顾祯被逼得高举义旗起兵,初时战事不利,但很快反败为胜,接连攻城略地,一路北上,逼近京城。

    她守在淮阳不得相见,听人说那些地方上的官员们纷纷献上家中女儿讨好顾祯,醋劲儿大发,连去十几封信骂人。

    当时她和顾祯已由家中定下婚约。

    她以为那些人之所以轻视她,是因苏家子弟死伤过多,无人在军中担任要职。

    满心期盼新入伍的苏家人能出个得力将领为她撑腰。

    于是为他起名“良戈”,盼他是一柄锋利杀器,为她杀出条血路,直通顾祯身侧。

    前世里站在她面前,需要她仰头去看的那个瘦高少年,如今还是个毛头小子。

    恍惚间,历史仿佛被重叠,那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少年,忽而就成了眼前这个无所畏惧的小子。

    苏织莞尔一笑。

    她说:“既然你不嫌弃,我帮你取个名字——宋止戈,你觉得怎么样?”

    对方默念一句,面色古怪道:“叫哥?虽然我挺喜欢当哥,但总不成爹娘也喊我哥哥?”

    他怕要屁股开花。

    苏织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吸了吸气,取过纸笔,边写边说:“不是兄长的那个哥字,是武器的意思。”

    “取自左传,止戈为武,指的是止息兵戈才是武功,要能停止战争,才是真正的武功。”

    她把写好的字纸递到他眼前:“甲骨文里‘武’字由‘止、戈’二字组成,好不好看?”

    宋狗子不识字。

    他唯一见过的字,是阿月家年年新换的黄历。

    此刻瞧着雪白纸上三个墨字,虽不认识,却觉得这三字力透纸背、淋漓尽致,说不出的好看,说不出的喜欢。

    他低声念了几声‘宋止戈’,嘴角不自觉上扬,连连点头:

    “好,好!”

    看他欢喜,苏织也不自觉地欢喜。

    这个名字,既寄托了她的愿望,也是对世间美好祝愿。

    祝福人世平安,永无战乱。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睫,心中叹息。

    可惜。

    也只能是祝愿。

    新出炉的宋止戈指着桌案上纸张,问:“我能把这张纸带回家吗?”

    得到肯定答复,他小心翼翼将纸张叠起,妥帖放在胸口位置,珍惜的拍了拍。

    为他起好名字,苏织对阿月说:

    “你回家以后跟你阿翁说,叫他明早带人来一趟。就说我这里有下人不听话,越权欺负我这个主子,请他带多几个精壮人手来帮忙打狗。”

    他们立刻想到院外站了两排的人。

    “她们太大胆了吧!”宋止戈怒道:“不用等明天,我现在就去打他们一顿给你出气!”

    他摩拳擦掌就要往外跑。

    阿月急忙拽住他:“你少胡来——咱们两个可打不过那么些人。”

    “五娘子是主家娘子,她们也敢欺负?”她觉得五娘子简直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居然有人舍得欺负她?

    苏织不以为意:“奴大欺主嘛。”

    “跟你阿翁说,不白帮忙,事后定有酬谢。”

    阿月羞红了脸:“您太外道了,咱们都姓苏,收您的钱可要被族人戳脊梁骨。”

    苏家人旁得没有,就是心齐!

    “那也不能叫亲戚们白做工不是,”苏织笑盈盈:“大家都要干活吃饭,耽误了地里的农活,我赔偿也应该。”

    她不再和阿月多说,下定论道:“你去原话说与你阿翁,他自然知道。”

    阿月的祖父是苏家村里正,也是这一脉的族长。祖父曾夸过他立身清正,不是那等爱攀附不知事的无赖人。

    她前世同他接触过几次,知晓他识大体、又护犊,最为自家人着想。

    汤婆子仗着在婶娘跟前的脸面,对她指手画脚,若不夺了她的权,她连出门都没得自由,更别提要去山里寻顾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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