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商行的车队缓缓出城，直到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不远处的山林里。
山峦叠嶂，太阳初升，树叶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
乐天指挥手下的管事们丢掉马车上的货，空车急速赶往距离月城不远处的一处山洞。
这里原本有一窝山匪，被多方势力来回剿灭，早已人去楼空。
乐心远有一次带着商队路过，被这里的大当家劫到了山上。
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最后大当家客客气气把人送了下来，还让出了山上的密道。
乐游商行在这里有一处藏宝地，一部分珍稀物品陆陆续续被运往这里储藏。
一行人快马加鞭，在中午之前赶到了山寨。
守寨人是个老头，验过通行证后，把人带到了后山的一处隐蔽山洞。
洞里密密麻麻堆放着好些箱子。
箱子上，堆着顾行梦寐以求的粮食。
乐天检查了一下山洞，催着手下赶紧搬走。
“快搬，徐旷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咱们要立刻启程。”
“公子吩咐过了，一旦暴露，全部都得死。”
众人齐齐一惊，不自主就加快了动作。
几千石粮食很快装上了马车。
顾行一行人回到了凉州城，等着乐心远的消息。
军营里的米缸已经空了，负责烧饭的厨子来找过军师几次，只得到了一个字“等”。
这个光景，有吃的就不错了。
厨子回到厨房，倒出最后一点米面，又给大锅里加了一瓢水。
今儿的粥稀了一些，馒头也没有之前厚实。
有人来的晚了，只剩下空空如也的木桶。
份量也少了很多。
前来领食物的百姓们心里没底，拉着打饭的兵丁们打听。
“军爷，这粥咋稀的能见到人影？”
“是不是没粮食了，咱们会不会饿死？”
……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周围蹲着吃饭的百姓们围了过来。
大家都饿怕了。
负责送粥的小统领擦着汗站在高处，尽力安抚躁动的百姓。
自从有了吃的，百姓们干活干的十分卖力，破损的城墙很快就修补好了，就连被战火波及的房舍和大街，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一个崭新的凉州城，正在建立。
如今，他不敢跟大家说军营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大家先安静，粮食肯定是不缺的。”
“将军已经向朝廷去信要粮食了，朝廷的运粮大军就在路上。”
“大家稍安勿躁，相信大将军。”
听说救济粮在路上，百姓们暂时放了心。
躲在人群中的几个年轻男子互相对视一眼，一把摔了手上的碗。
“砰”
几声清脆的碎裂声在人群中炸开。
一个圆胖的妇人坐在地上哭嚎：“我……我婆婆快饿死了，能不能多领一碗粥。”
“我保证多做工，我有力气。”
大家情况都差不多，有手艺的靠手艺吃饭，没手艺的就靠力气。
那些老弱病残，只能靠做一些杂工换一碗粥核儿。
若是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的，只能靠子女奉养。
这个大嫂是个孝顺儿媳，伺候瘫痪在床的婆婆十年了。
羌人打进城来的时候，她男人被抓去了前线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几个人勉强活着。
现在能出来做工了，她第一个报名，每天把粥和馒头领回来给婆婆吃。
如今，粥也领不到了，馒头也在减量。
她婆婆为了不拖累儿媳，宁愿绝食等死。
妇人哭的不能自已，求大将军给她们一条活路，只要能发粮食，她就是去前线当炮灰都愿意。
这话说哭了好多人，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靠着这点微薄的希望活着。
有老人颤颤巍巍走出人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军爷，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把我的那份给她吧。”
“我反正也是要死了，吃了也是浪费。”
小统领哪里见过这等情形，赶紧叫人喊来了军师。
军师一来，就大致猜出了有人在搞事情。
他一边派人去这妇人的家里，给炕上的老妇人亲自送了粥。
又把老人扶起来，告诉他只要肯劳作，粮食管够。
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嚷嚷着要见大将军。
“让大将军出来解释，粮食是不是被贪污了。”
……
话音刚落，远处射来一支羽箭。
刚才还在跳脚的青年人睁着眼睛看着插在自己喉间的箭矢，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死人了，周围的百姓纷纷尖叫着散开。
顾行带着张家两兄弟走了过来，张兴手上的弓箭还没收起。
“何人在此喧哗，不想吃的就滚出去。”
“我给你们粮食，你们帮我干活，有什么不对？”
众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顾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妇人，吩咐军师：“派人统计一下城里的老弱妇孺，对这类人群多加照顾。”
“粮食马上就来了，大家安心做事。”
“若是再有类似今天的事，格杀勿论。”
说完，带着人回了军营。
小统领站了出来，指挥围观的百姓散开。
“都散了，明天准时准点供饭。”
将军府书房
乐心远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房间的陈设。
简单到简陋，这里最值钱的恐怕就是大将军墙上挂着的那一柄剑。
和他的书房完全不能比。
他若不是为了来接走恩师的遗孤，才不会来这个破地方。
顾行回来的时候，乐心远已经喝完了一壶茶。
“大将军，我要找的人呢？”
顾行抬了抬下巴，不多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小姑娘被带进了书房。
小姑娘眉目清秀，神色倒是坦然，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站在下手等待吩咐。
乐心远看到眼前和恩师颇为相似的眉眼，心里有些沉闷。
他站起身来，蹲在小姑娘身边，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很有钱，可以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找人伺候你。”
“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万事不愁。”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问了一个问题。
“你能帮我报仇吗？”
乐心远噎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乐老爷子是重伤+饥饿去世的，按理说直接杀了那几个逃兵就可以了。
但是深究下来，害他的还是这个世道。
要想报仇，就要掀翻这个世道。
乐心远自己都是亡国之君的儿子，尚且不敢谈复国，更何况是造反了。
他有钱不假，但是手里没兵，也不会带兵，更没有打天下的魄力和野心。
他或许真的帮不了她。
看到他纠结的神色，小姑娘摇了摇头。
“我不跟你走，你帮不了我。”
“我要跟着将军，他可以帮我报仇。”
乐心远有些诧异。
谁？
顾行？
他现在可是一个逃犯，他如何能帮她报仇？
顾行喝着茶，任由他们两个商量。
最后，小姑娘说后厨还有事，先走了。
乐心远伸出手，想要挽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悻悻地放下了手臂。
等到人消失在书房外，乐心远瞪了顾行一眼。
“顾大公子，论蛊惑人心，您可比我这个奸商厉害多了。”
“你这么骗一个小姑娘，良心不会痛吗？”
顾行现在的身份十分尴尬。
据他所知，梁帝的追杀令已经贴遍全国，就连羌人都知道了。
他李代桃僵占据凉州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大梁都城。
到时候，顾行就是人人喊打的窃国贼。
这样的人……还真有可能造反！
深吸一口凉气，乐心远明白自己是上了一艘贼船。
无论他怎么撇清关系，单就他给顾行提供粮草这一项，就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此事，乐心远就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顾行看着对面的人脸色变来变去，心里只觉好笑。
这奸商大约是看明白了如今的形势，不得不考虑入伙了。
“乐公子想明白了吗？”
“你也看到了，大梁上下都烂透了，早就该换换血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顾行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了。
乐心远只觉得这人胆大包天。
“你就不怕事情败露，先丢了性命吗？”
“据我所知，凉州城的守卫并不严，不远处的月城还有徐旷的军队虎视眈眈。”
“羌人虽然吃了败仗，他们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
“你就这么自信，天道会眷顾你？”
顾行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上的茶杯。
很好，这人看起来还不算蠢。
“看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