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历贤八年,北境大胜,北漠自愿签署停战协议,并承诺于每年秋收时节向大央进贡。

    同年十月,皇帝下旨命边关将领回京复命。

    “佑安?醒醒,我们要到了。”

    苏鹤青被声音叫醒,缓缓睁开了尚在迷茫中的双眼。

    “醒了?那便起来换身衣服,等会我们还要进宫的。”苏夫人见苏鹤青睁开了眼睛,笑着伸出手摸了摸他光滑的脸颊。

    苏鹤青眨了眨眼睛醒过了神,直起身子从苏夫人的怀中起来,轻轻应声道:“好。”

    见苏鹤青起了身,苏夫人也转身将早就备好的衣服拿出,双手一抖展开后便向苏鹤青身前比去,脸上展露的是止不住的笑意,

    “你看,这是我用你外祖父送来的衣料做的衣服,总共有三套,这件是你的,快来试试合不合适。”

    听见声音,苏鹤青的眼中彻底添了几分清明,垂眸一看,却瞬间愣在了原地。

    那件衣服,是朱樱色的。

    衣服样式本不华贵,但此时因颜色的衬托,却是显得格外艳丽。

    苏鹤青眼中露出迷茫,他看向尚还在高兴的母亲,犹豫着开口:

    “...母亲,衣服颜色是不是过于鲜艳了些?”

    此话一出,苏鹤青明显感觉到母亲手中那正在不断比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虽只有一瞬,却真实存在。

    “嗯?有吗?”苏夫人好似没有听出什么一般,将衣服举起看了又看后漫不经心的说。

    但话虽是这般说,苏夫人还是为迷茫中的苏鹤青解释了一番:

    “此次归京本就是边关大捷胜战所归,先不说宫中下达的圣旨,单是你父亲他们身上的功绩便可担得起这身衣服。”

    “所以不用担心,来,先把衣服换了。”苏夫人抬手将苏鹤青转了个身子,慢慢褪下他的外衫。

    苏鹤青双手平举配合着苏夫人的动作,却在外衫将将脱下时缓缓开了口:

    “母亲,苏家在京都的局势是不是不太乐观?”

    平和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虽是询问,却好像是早已知晓答案。

    苏夫人的双手一颤,手中的外衫无声落地,她没能立即回答,只是弯下腰想去捡起衣服,但有一双手却比她更快。

    苏鹤青没听到声音后便转身先一步将衣服捡了起来,接着又弯腰小心扶起了苏夫人。

    “我让云瑶先一步回了京都,昨天传回的纸信。”

    一句似是解释的话令苏夫人从惊讶中回神,她看着眼前的小孩,眼中渐渐露出无奈:

    “佑安还是这么聪明啊,明明我们都想瞒着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苏鹤青的头发,缓缓开口解释,

    “苏家在京城的旧部确实在早年大都跟着你父亲来了边关,虽当年有小部分留京的,这些年过去也渐渐没了踪影。”

    看着稚子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苏夫人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小手,

    “不过啊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还有我和你爹在呢,断不会让你们受了欺负去。”

    这一番话虽为轻柔,但其中却满含着父母的爱意。

    苏鹤青对母亲露出一个笑容,心中却不似表面这般轻松,因为他是知道如今苏家在京城的局面的。

    先不说京都苏家根基已断,单是说父亲镇守边关十年未归,便可令当今陛下心生不喜。

    如今边关大捷,父兄胜仗归京,陛下更是不知要生出多少猜忌。

    但是,与其明着当靶子,倒不如...

    反道而行。

    苏鹤青心中忽觉清明,抬头看向苏夫人的眼睛中好似装着星光。

    “母亲,边关遥远,想来京都的人不会在这里大费精力。”

    ——

    已临近正午,太阳如火一般的洒向大地,本应空无一人的城门处却一反常态聚集了许多百姓。

    而更为靠近城门的地方,则整整齐齐的站着许多大臣。

    傅礼身着规整的官服立在众人面前,无视了头上炙热的太阳依旧站得挺拔。

    “哒,哒,哒......”

    马蹄踏响了地面,沉重的响声渐渐传近,傅礼没有管身后传来的嘈杂声,伸出手整了整衣袖后抬头望向城外。

    一道身影率先出现,高做于马上的人影被阳光照射着反倒令人看不太真切,大臣们心底有些拿不定主意,忍不住轻瞟身前的傅礼。

    但此时的傅礼却不知众人心中所想,他只是看着那马上的身影,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将军到了城门处翻身下了马,眼神轻轻扫过前来迎接的大臣,最后定格在了那身着官服的傅礼身上。

    有多少年没见了呢?

    苏将军心想。

    大概有十年了吧。

    看着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苏将军,傅礼终是忍不住迎上前来,

    “你可终于回来了。”

    而与声音一同落在苏将军身上的是那拥有相同热度的怀抱。

    旧友多年未见,只一句话便可红了眼眶,苏将军回赠了拥抱,哑着声音道:

    “好久不见。”

    傅礼紧了紧怀抱,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才松开了手臂,他看着这个脸上增添了许多的沧桑的好友,亦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简单叙过旧的二人并没有再详谈,毕竟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而皇宫内还有人在等着他们。

    于是,等到后面跟着的大部队赶来以后,众人没有停留便朝皇宫走去。

    在无人在意的一架马车上,苏鹤青轻悄悄的掀起车帘,他看向前方那个正与自己父亲相谈甚欢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打量,待放下车帘以后,他转身向母亲问道:

    “母亲,父亲身旁的那位是什么人?”

    “嗯?”本在叠苏鹤青换下来的衣服的苏夫人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待缓过神后才突觉恍然,

    “哦,那位是傅礼傅将军,你父亲从小的玩伴。”

    听到回答,苏鹤青在心中将此人与自己查到的信息对上了脸,微微点头算作回应,心中却想起了其他,

    傅礼,当今太子的小舅舅,中州军的将领,大央唯二拥有兵权的将军。

    苏鹤青眼睫微垂,挡住了眼神中所有的情绪。

    ——

    宫门处的城墙内,是不同于城门声势浩荡的宁静,皇帝穿着龙袍站在最前方,身后则站着当朝太子顾翊和二皇子顾轩。

    三人之间互隔着些距离,且没有任何交流。

    此处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庞公公急匆匆的从宫门外疾步走来才有缓和。

    “陛下,来了。”俯身在皇帝耳边小声说完,庞公公悄然退到皇帝身后。

    轻整衣摆,挺直腰背,皇帝脸上挂起了那满含关怀的神情,眼中也添上了开心的笑意。

    两个坐于马上的身影缓慢走近,一同在宫外翻身下马,待走到皇帝跟前,皆下跪行礼:

    “臣,参见陛下。”

    一双手伸出虚扶起二人,接着又是那满含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待二人站起身,皇帝又伸出手拍向苏将军的肩膀,脸上露出感慨的神情:

    “此次北境一战爱卿可谓是功不可没,这么些年真是辛苦你了,不过想来此战过后北境定会安稳不少,那倒不如此次回来多留些日子罢了。”

    听到此话,苏将军的心中瞬间便稳定了下来,他脸上扬起笑容,顺势低眸应了下来。

    “哒,哒,哒”

    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从远处渐起,想来是坐着马车的大臣们赶了过来。

    苏将军同皇帝一齐转身,在扫过一侧的傅将军时不动声色的向他身旁靠近了些许。

    马车在宫门处停了下来,大臣们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而在面向皇帝行礼的一众大臣中,苏夫人一行则格外显眼。

    “嗯?这是....”皇帝面露疑惑,转头看向苏将军。

    “回陛下,这是臣的妻儿。”

    苏将军再度弯下了挺直的腰背,垂下的眼眸也掩盖住了其中的神色。

    “此次回京时间紧迫,而归京路途又过于遥远,臣恐路上再生事端,索性便将妻儿带在了身边,还望陛下海涵。”

    皇帝虽是这般询问,但又怎会不知这位苏夫人,毕竟当年苏将军前去北境之前,可是特地向先皇求取圣旨,希望妻儿同行。

    他脸上露出笑意,抵挡了心中所想,抬起的眼眸瞟了一眼苏夫人所在的方向后才落回苏将军的身上:

    “哈哈,爱卿不必这般紧张,此次怪朕疏忽,竟没考虑到路程遥远,苏夫人身体受不受得住的问题。”

    “这样吧,朕特许爱卿此番多休整几日,就当朕的赔罪好了。”皇帝先是不知真假的道了歉,接着又笑着提议。

    这句话落下后苏将军一时也无法细想皇帝的心思,只得连忙回应:

    “陛下,臣惶恐。”

    而皇帝在这边敲打过苏将军后也并没有满足,他又转过头看向了苏夫人旁边的苏青羽,用那满含长辈关怀的语气开口道:

    “朕看这小子眉眼有些熟悉,想来便是青羽了吧,这么多年不见,原来都长这么大了。”

    “听闻这次北漠降和你小子出了不少力气,那莫尔汗的人头可是你从马上斩下的?”

    在这种场景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可谓不是一种惊吓,苏青羽自知自己躲不过去后只能回话。

    在低头弯腰的刹那,苏青羽用余光瞟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得到了对方一个微不可闻的摇头。

    不用多说其他,苏青羽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回禀陛下,斩下莫尔汗人头并非臣一人功劳,当时臣的叔父们也都在臣的身边。”

    这样的回答听到皇帝的耳中不管真假都有几分的舒畅,眼中的笑意也不免增添了几分真情,他向不远处的苏青羽招了招手,待对方来到跟前后拍着他的肩膀说:

    “哈哈,有这般胆量便已是极好,不愧是将门之子。苏将军,你这是后继有人了啊。”

    说到后面这句话时皇帝转头看向了苏将军,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的不明。

    但事情没能如他所想,他只得到了一句简单的话语。

    “陛下谬赞了。”

    这略显平淡的回答明显令皇帝有些不满,他看向苏将军,神情中满是认真的叮嘱:

    “苏将军,青羽自小便随你去往边关,如今更是可将北漠将军斩于马上,在这个年纪中便已是既为优秀,你啊,还是要多夸夸的,莫要太过严肃了。”

    说完也不等他说话,便直接转了话题:

    “朕听闻你还有一位幼子,是在边关长大?”

    此话一出,苏将军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苏夫人身旁的那抹身影,心想,终于来了。

    “回陛下,臣的夫人确实曾在边关诞下一子。”

    “哦?如今几岁了?”

    苏将军暗暗咽了口水:“八岁。”

    听到这个年纪,皇帝心中一笑,但面上却无任何表现,他只是说:“带上前来让朕瞧瞧。”

    在众人因这个消息而陷入震惊中时,无人发现,在皇帝说完这句话以后,那藏在苏夫人身后的小孩子眼中露出的了然。

    亦没有人发现,那站在皇帝后侧的太子在瞬间轻皱起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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