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哄堂大笑。
那名记者很年轻,约摸是刚入行,臊得满面通红,讪笑着挠了挠头。
谢徊雪收拢众人注意力后,笑道:“接下来我唯一的工作就是拍戏,中途或许有少量线上宣传工作,不会轧戏和上综艺。
“最近专注于研读剧本,不太清楚、也不太关心外界声音,今天是我们《昭庆纪事》剧组见面会,还请大家多提电视剧相关的问题。
“《昭庆》选角是制片方和导演的智慧结晶,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非常努力才被选上的小演员。很开心和靖章二搭,我觉得相聚在剧组是一种缘,我会好好珍惜和剧组大家庭的缘分。
“最后向各位媒体朋友介绍一下我们身上的服饰。相信看过海报的朋友已经认出来了,这些都是剧组服化道组精心准备的戏服,我身上的曲裾和外袍为汉制风格,是当时贵族少女常穿的服制,梁老师这一身是君王常服……”
谢徊雪开始讲解台上演员的扮相,硬控全场,让台下媒体无从插嘴。等她讲完,记者提别的问题时,她微笑着简单答几句,再把话筒交给其他演员,让每个人都有发言机会。
到后面,记者意识到从她嘴里问不出八卦爆点,兼之相熟的几家媒体接到副导演暗示,才终于把话题转回电视剧本身。
总之,这场见面会算顺利度过了。
送走媒体,简单午休后,剧组要开始忙下一件大事——首镜“开门红”。
意即,整部剧首场首镜最好一遍过,为剧组赢来好意头。
通常情况下,导演会选择比较简单的戏开拍。但柳导与众不同,选了一场颇有难度的戏。
“谢崇月初出冷宫。”柳导将剧本翻开,温和地看向谢徊雪,“能行吗?”
谢徊雪点点头,眼神坚定。
“我选这场戏时,很多人都劝我换个简单的,怕你接不住梁老师的戏,弄砸‘开门红’。但我相信你。下午好好表演,不为向别人证明什么,只为不辜负你自己的努力。”
“我明白,柳导。”
服化组重新给她做了妆造。脸上的妆淡到几乎素颜,乌云堆砌般的鸦发上仅簪了一支铜钗,身上裹了件浅草绿的粗布曲裾。相较于开机仪式那套华服,现在可谓简朴到了极点。
但美人披麻袋也同样美。
甚至因为失去了外物衬托,愈发突显出她天然去雕饰的模样。披着那件粗布宫女服,她就像水灵灵、嫩生生的枝头新芽,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新纯涩。
——就扮相而言,整个剧组没有不服谢徊雪的。浓妆淡抹总相宜,没有她驾驭不住的造型。
片场上,灯光、摄像已就位,场记在做最后的检查。演员们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只待监视器后的柳导发号施令。
“《昭庆》第一场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梁柏老师饰演的大夏朝昭庆帝坐在书案前,垂目翻看手中书卷。年轻小太监蹑手蹑脚走近,往茶盏里添了些热茶,又回到原地,沉默得像个影子。
“冯路呢?”皇帝冷不丁发问,声音漫不经心。
小太监却不由得抖了抖,颤声回话:“回皇上,方才掖庭闹了点乱子,冯公公去那一头理事了。”
“掖庭?”皇帝声调高了些,终于抬头看向小太监,“他一个中常侍,何时需要管掖庭的事?”
他面容平静,眼中精光迸射。
小太监扑通一声趴倒在地,叩头道:“奴婢不知,奴婢这就请冯公公回来。”
这时,站在谢徊雪身侧的太监,一左一右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架着往殿里——也就是镜头里带。
谢徊雪脸上浮起少许怒色,又被惶恐、无措替代,特色镜头下,还能看到隐藏极深的一丝不安。
中常侍冯路走在前头,先进入内室,挥退小太监,低声禀报:“陛下,掖庭抓到一个罪奴。奴婢不敢擅专,特来禀报陛下。”
皇帝十分了解冯路的能力和心性,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于是掸了掸袖子,淡声道:“叫进来。”
两名太监便押着谢徊雪入了内室,一踢她的膝弯。谢徊雪结结实实跪倒,膝盖落地,砸出两声闷响。
冯路立刻挥退这两人,又亲手关上门,对谢徊雪道:“小奴有幸得见天颜,还不快抬起头来。”
谢徊雪闻言顿了顿,缓缓抬起头,露出雨后新荷般的清丽面庞,翦水双瞳眼波盈盈,直视皇帝眼睛。
昭庆帝先是不以为意地瞥去一眼,打算低头继续看书。目光落到一半,他猛地想起什么,猝然起身,两眼迸射出骇人精光,书卷亦从手中跌落,碰翻了桌面茶盏!
“你,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他失声惊问,声线不自知的颤抖。
谢徊雪眼神不闪不避,表情从方才的谨慎无措慢慢转变,多了几分困惑、怀疑,有种初生牛犊不畏虎的鲁莽天真。
她也不行礼,直挺挺道:“我姓谢,名崇月,自小长在掖庭。”
冯路低着头,小心解释:“启禀陛下,此女子为掖庭令在董夫人宫外偶然发现。掖庭令不敢擅自处置,特让老奴当面辨认……”
昭庆帝仿佛从梦中惊醒,又盯着谢徊雪的脸看了一会儿,面上渐渐浮起一丝贪婪与阴狠。
“先把她带到无极殿,让人好生伺候着,只不许出殿。你亲自去董夫人宫中,查清楚来龙去脉。”
谢徊雪一听,身体颤了颤,终于伏下身:“我……奴婢不知所犯何罪,求陛下开恩,莫要牵连夫人。”
“哦?这么说,你果然是静德宫的人?冯路,你听到了。”
“是,陛下。”冯路恭敬道,转身扶起谢徊雪,“陛下宽宏大量,不治你冒犯天颜的罪,快走吧。”
说罢,强行将谢徊雪带离。
此时,镜头将三人同时框住,最前面的冯路谨小慎微,最后面的昭庆帝阴沉不定,而中间的谢徊雪微微低着头,面容平静、眼神镇定,一改之前的不谙世事,嘴角甚至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CUT!”
“过了!”
柳导站起身,率先鼓掌。其他工作人员跟上,片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柳导、樊制片自然欣慰,副导演、灯光、摄像、场记等打工人也是真开心。谢徊雪接得住梁柏的戏——虽说梁柏采用了不压戏的演法——意味着以后大家虚耗在片场的时间大大降低。
谁不想要一遍过的演员啊?!
在休息区候场的演员们则心思各异。
萧靖章真心为谢徊雪喝彩,岑少思笑吟吟,看不出异样,而江璇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这很正常。从签下女二开始,江璇便一门心思压倒谢徊雪。
见谢徊雪在剧组里如鱼得水,她比谁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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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势头正好,柳导赶紧继续拍摄。徊雪愈发挥洒自如,接下来的场次基本能够一两遍过。拍摄进度刷刷地往后赶。
拍完十条后,要换另一组人马上场。灯光师和道具师重新布置场地,谢徊雪和梁柏便挽起袖子,退到场边休息区。
小甜第一时间送上保温杯,让她喝点红枣水补充体力。
梁柏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拿出手帕拭汗:“老啦,拍这几场累够呛。从前年轻时,连拍一天不带怕的。”
“瞧您说的,我还不如您呢,柳导再不喊停,我也要喊了。”谢徊雪笑嘻嘻的,摸出一个密封袋,“跟您分享个好东西,这是我叔叔淘澄来的上好参片,放两片泡水,保管一整天精精神神。”
说罢,她打开小袋子,硬给梁柏的助理塞了半包参片。
“年轻轻轻就吃参,这可不行,得加强锻炼啊。”梁柏瞅着参片质量确实不错,冷不防一把全夺过来,“这些都归我了,我年纪大,适合吃参。”
谢徊雪急了:“您倒是给我留几片啊。”
两人正半真半假掰扯,化妆师跑过来提醒:“谢老师,该换另一套造型了。”
“好,马上来。”谢徊雪应道,也不管参片了,匆匆向梁柏告辞,拎着裙摆赶往化妆间。
梁柏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小姑娘有意思。”
这时,柳导忙里偷闲,踱步到梁柏身边,随意拣了把椅子坐下。
偌大休息区,一群年轻演员扎堆在另一侧聊天,梁柏这边空空荡荡,显得好不冷清。
按理来说,梁柏是曾经的视帝,观众口碑极好,如今虽处于半隐退状态,但人脉资源依然深厚。想要上进的年轻演员,不该对他避而不见。
——可谁叫他在剧本围读时疯狂撅人。不管什么咖位、什么人气,只要让他察觉出敷衍之意,他都要直言不讳地说上几句。
岑少思是被教育得最惨的一个。
江璇好一些,不过不知为何,她打从心底里怵梁柏,总觉得梁视帝眼神过于犀利,能看穿她内心。于是和岑少思一样,绕着梁柏走。
更别提卢菀,天生胆小羞涩,做不出趁热灶的事。
其他演员察颜观色,愈发不敢和梁柏亲近。
梁柏倒是乐得清静,压根不在乎这些弯弯绕绕。他的人生阅历摆在那儿,早已看破娱乐圈的虚妄。如今只想拍些好戏,顺手扶一扶值得帮助的年轻人。
“梁老师,依你看,女主角配合得怎么样?”柳导神情轻松,随口问道。
“不错,不错。技巧尚有可打磨之处,情感把握得很到位,她演戏很真诚,很有灵气。”梁柏显然很满意谢徊雪,连说了两声不错。
见状,柳导笑了笑:“我签她时,没想过她会有这么大进步。她那时的演技,只能算达到及格线。要不是人物形象实在贴合,我差点签不下手。”
梁柏不置可否:“如今不比我们年轻那时候了,色艺德俱佳的演员越来越难找。你们啊,就是贪图人家的形象和人气。既然签了,就好好教呗。最怕的不是演技差,而是没有那份心。我看小谢挺好的。”
“是啊,她挺好,非常用心。你知道吗,她平时不上课时都会去我那儿,和编剧讨论剧情角色。我敢说,现在整个组里,对剧本最熟悉的,除了我和编剧,也就是她了。”
梁柏目露赞赏:“这么好的苗子,你可不能放过,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成第二个关若霞。我看这个组里,她算一个,萧靖章算一个,都值得好好培养。”
关若霞是八十年代斐声中外的女演员、影后,红了三十多年,留下不少传世之作。
柳导闻言,暗笑两声,图穷匕现:“那您不得帮帮我,带一带这两个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