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暴雨风湿，呼呼的风吹打着绿树，烟雾蒙蒙，笼罩着这里。

    张氏坐在屋内看着窗边的风铃声响，铃铛的碰撞声，清脆嗡长，冲破了一室的湿重。

    身旁的丫鬟仔细给张氏搭了件毯子在腿上。

    张氏拉高一截，盖在肚子上，隔着布料抚摸着。

    突然张氏伸手按住眼睛。

    “少夫人，你是怎么了？”刚站起来的丫鬟，看着揉自己眼睛的张氏，以为是不舒服，出声询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眼皮一直在跳，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张氏按住跳动不止的眼皮，缓缓出声。

    “可能是小孩要出来”丫鬟开心的笑着耍宝。

    “如果是，那它父亲可就见不到它刚出生的样子了”张氏或许是被身边的人搅动了心绪，此刻也不在纠结

    “你随我去寿康院”张氏示意小鱼扶自己起来。

    “少夫人又去逗七饼吗”小鱼凑过去弯腰扶起张氏。

    “话多”张氏就着小鱼的手起来，站稳后忍不住点了点小鱼那丫鬟的鼻间。

    ~

    “母亲安”张氏来到寿康院后，和坐在那练字的周氏问安。

    “七饼在窗户旁午睡，你让小鱼给你抱过来”周氏让身边的人把七饼爱吃的零嘴拿过去。

    “母亲今日写的那篇萜”张氏慢慢摸着在腿上打呼的七饼，和周氏聊天。

    “诸葛先生的出师表”周氏看着七饼在张氏腿上打呼，知道这是假装屈服，待会就要跑。

    “周嬷嬷你去外面把那柄梳毛的梳子拿进来。”

    张氏笑咪咪的摸着猫头，从头顺到尾尖，乌黑油亮的毛发，实心扎实的肉感，带走了许多虚妄感。

    “少夫人”周嬷嬷将手柄递给张氏，刚才打呼不动的小猫，开始喵喵叫起来。

    张氏拿着梳子梳着七饼的背，七饼开心的那背拱梳子，还会那头去蹭张氏的手。

    “他很喜欢梳毛”小鱼看着在张氏腿上不住喵喵叫的七饼，像发现了新奇的东西。

    “他太胖了，没办法舔到自己的后背，所以特别喜欢别人给他梳毛”周嬷嬷站在张氏身旁笑着解释道。

    窗外的雨不断滴答，顺在窗扉落到屋檐下雨滩中，滴答滴答的响着。

    张氏坐在书房玩了一下午逗猫猫，期间有很多次七饼想逃跑都没能成功，全身每一处都被梳顺溜了。

    ~

    傍晚裴仲钦下值回来，周氏将练好的字帖折存好，才和张氏一起去膳厅。

    “宣儿，估计过几日就会返京”裴仲钦夹了一片青笋放在周氏碗中，将这个消息说出口。

    闻言张氏眼睛迸发出亮光，嘴角忍不住上翘。

    裴父母两人对视一眼低头微笑。

    “老爷！”管家突然从膳厅旁冲进来，发冠松散，脸色惨白，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张氏不明所以，转头看着颤抖不止的董叔，有些惊讶，何时如此惊慌。

    “有何事？”裴仲卿起身询问。

    周氏放下筷子，坐在那神情严肃。

    管家看了一眼张氏，面露难色。

    “董叔我不方便听吗？”张氏起身看着眼前不停眨眼的管家出声面带疑问。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裴仲钦沉声问道。

    “少爷的棺薄进京了”管家说完紧闭双眼。

    张氏踉跄几步，绊倒腿旁的圆凳，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舒晴”周氏惊呼一声，连忙去拉张氏。

    但对于七个月的孕妇来说，这直挺挺的摔倒，是不可逆的损伤。

    深红的血在张氏身后渗出，一点点侵染着张氏的衣襟。

    裴仲钦，几番急促呼吸，稳住身量，快步到张氏身旁抱起她，往青松院去。

    “快让那边的产房嬷嬷准备”周氏小跑着跟在身后，连连出声让管家和身旁的嬷嬷先去青松院让那边的人准备起来。

    张氏疼的脸色煞白，额间的汗滚珠般落下。

    “舒晴，我们稳住呼吸，不急，短吸长呼”周氏拉着张氏的手，不断叮嘱，夫妻二人飞快的往青松院跑

    “好疼~”

    “好疼呀~”

    张氏哭喊着，声音低哑，接连不断地宫缩使她眼前眩晕起来，疼痛感直冲头顶。

    眼泪似瀑布，刷洗着脸庞，连连不断。

    “母亲~”周氏捏着张氏的手，不断应声。

    “马上就到了。”

    裴仲钦一脚踹开产房的门，将张氏送到床上。

    双袖尹红

    “夫人~”周氏看着双眼黑沉的裴仲钦，内心揪紧。

    “这有我，你快去吧。”

    “啊~”张氏揪着床头的帐巾，试图去缓解那些疼感。

    “舒晴，放平呼吸，放平呼吸，不要短吸短呼”周氏在旁边不住拍着张氏的胸口，帮她按着节奏呼气，周氏眼眶嫣红，但现在紧要关头，没时间给她整理情绪。

    周氏一边擦泪，一边给张氏顺节奏。

    “夫人，少夫人，有血崩的趋势！”接产的嬷嬷们，大声报备。

    周氏快步走到床位，抬手一看，被褥被红浸的面目全非。

    “你们先帮少夫人把胎位转顺”周氏抚下心底的担忧，飞速指挥。

    “周嬷嬷，你快去让小董去太医院请邱大夫”周氏看着眼前挣扎动静不断变小的张氏，心咚咚的响彻耳边。

    “夫人”周嬷嬷惊呼一声，连忙扶住软下身的周氏。

    “去扣张府的门”周氏攥紧周嬷嬷的手，不断咬紧舌尖提神。

    ~

    “老爷，城门口的人来说，威海将军运着少爷的棺薄进城”管家跟在裴仲钦身后，不断汇报着现在的消息。

    风舞动着裴仲钦的衣袖，让他的身影不断遭受吹打，宽厚的肩膀，承载着小家和大家的责任，但今日的裴仲钦静立在裴府门口，什么都不去想，在这里等待。

    时间好似度过了一个轮回，威远将军一行人，才接近裴府视线范围。

    百姓们在四周切切私语，不明白这一行人带着棺材的往裴府走干什么。

    “裴尚书出来了，你看，他站在门口干什么？”

    “快看街角有一队人带着棺材过来了。”

    “不会是裴尚书家里的人吧。”

    “裴家几口人，除了嫁到陈府的裴小姐，和一个在大理寺任职的小裴大人，他们家还有别人？”

    “也不能这么说，那敬忠侯府不也是他们家人。”

    “你尽会胡扯，这敬忠侯府死人能往裴家送！”

    “再说这两家又不和，逢年过节才都不咋走动的人，丧事还往人家家里送，这不缺德嘛！”

    “小声点，自己知道就行，还大声嚷嚷，不怕被人家听见，找你事。”

    “他们家不是官的，能把我咋样！”说的人满脸不屑。

    “哎呀，你小声点，人家那好歹祖上显贵过，再说那敬忠候早些年不还是骠骑大将军嘛，只不过，早早退下来了。”

    “没本事呗，拿着祖上的荫蔽也无济于事，没能力就是没能力。”

    “行了，别说了。”

    ~

    威海将军远远看见站在门口的裴父，内心愧疚不安。

    “驾~”威海将军驾马，快速行驶到裴仲钦跟前。

    当棺薄停在眼前时，裴仲钦踉跄着走下台阶。

    “裴尚书，小裴大人回来了！”威海沙哑着说着这句本该由裴宣自己诉说的话

    眼睛睁的生疼，不让泪流下，裴仲钦看着棺薄起盖

    裴宣静静的躺着，双手合十放在肚脐位置，穿着他走时的那套衣服，月牙银色，他最爱的颜色。

    裴仲钦努力控制的泪，滚大得落在裴宣脸上。

    管家看着躺在里面的裴宣，脸色白了又白，憋住了声响

    裴仲钦搭在棺壁上，仔细描绘裴宣的神情，眼神悲凉

    “父亲，我想下棋~”

    “父亲，你看我这篇字如何？”圆圆脑袋滴溜圆的眼睛，忽闪忽闪地闪着歪头询问~

    “父亲，我考上了”欢颜展笑的嘚瑟颜情，憋不住笑的上翘嘴角

    “我与舒晴两情相悦，想请父亲母亲上张伯父家提亲”满脸羞涩，眼神炯亮

    ——

    这些画面一幅幅从裴仲钦眼前闪过，从蹒跚不稳的孩童时段，到金榜高中的意气风发，再到迎娶心中挚爱的庆幸满志

    他是一步步从自己身边走来，走过，走远

    他有无限光明的未来，走到他理想的故土

    但不是这样一幅新棺草草收场

    他才二十二岁，为什么会死在远在千里之外的闽州

    为什么自己官至尚书，仍护不住自己的想护住的人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翻涌，眼前湿重的眼帘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裴尚书，送小裴大人进府吧！”威海将军看着眼前悲痛不已的裴仲钦，内心像是压力千斤铁石，沉甸甸喘不过气。

    “老爷，合棺吧！”管家擦了擦下巴，咳了咳，上前把裴仲钦扶开

    “这里面不会是小裴大人吧？”说这话的人，带着不确定和身旁的人对视

    “裴尚书这般伤感，可能的确是！”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巨大的震惊感充斥着

    但这些没有人回应，裴府的大门在怀疑的目光中吱呀一声关上了

    ——

    “参汤，快！”邱大夫把脉后，让人给张氏灌下。

    此时的张氏已软瘫，张氏夫人和周氏二人合力呼唤，但唤不醒涣散的张氏。

    “啪~”张氏夫人扇了张氏一巴掌，企图用这样的疼痛感去唤醒张氏。

    但怎么能行？

    “子露停下”周氏拉住了张氏夫人的胳膊，阻止她继续拍打张氏。

    “她不醒，怎么办！”张氏夫人抿着嘴，皱眉质问。

    “邹大夫在这，肯定会有办法！”周氏抱着张氏坚定地望着张氏夫人。

    “少夫人胎位，又偏移了”接生的嬷嬷双手血色汗淋泽泽地起身不安的出声。

    邹大夫拧着眉，满脸凝重。

    “羊水全流尽了，大夫你想想办法呀！”周嬷嬷蹲在床尾，出声焦急大叫。

    “邹大夫！”周氏和张氏夫人一起开口，两人抱住彻底昏迷的张氏，颤声喊道。

    邹大夫一把扯过药箱，将上面一层扔到一边，在底层翻找着，终于一瓶药丸被找到了

    “快把这个给她喂下去”邹大夫拿着瓷瓶快步走到床边

    张氏夫人，一把夺过去，掀开瓶塞，给张氏喂

    “吃不下去！”张氏夫人焦急的，掰张氏的嘴

    “拿水！”周氏将张氏稍微往上枕高一些，稳住张氏的头，让人拿喝的水来

    众人合力终于把药丸喂进去了

    血巾更换多条，血水更换多盆

    “母亲”张氏有气无力地掀开眼皮，看着焦急担忧的周氏和张氏夫人，露出苦笑的神情，双眼含泪，满腔委屈

    “不要多想，我们把这关过了，再管别的事”周氏给张氏抹去眼角流淌不知的泪，强撑笑脸让张氏安心

    张氏夫人，拉住张氏的手，不住的使劲

    “囡囡，使劲啊，再晕过去，你也会没命的，不要睡啊！”张氏夫人忧心忡忡地不断叮嘱，深怕张氏再昏过去

    “参汤快！”

    时间随着沙漏不短流逝着，阵阵惊呼声随着风呼传时空，好像要飘进某人的耳中，那个本该在屋外焦急踱步的某人，那个每天下值回家凑在腹中静听声响的某人。

    泪不停，流过眼角，流进耳窝，张氏抓住母亲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裹挟着最后的画面，重重的倒下

    “出来了~”

    ——

    “裴尚书，小裴大人在我拿回灾粮的那天遇刺身亡，我赶到时小裴大人已腹部桶穿，当场死亡”威海此时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裴仲钦的面色

    “身份！”裴仲钦没再询问所谓的细节，只阴沉着脸问那群人身份

    “没有任何凭据！”威海抬眼看着上座戾气压身的裴仲钦，迟疑地开口

    “没凭据！”裴仲钦双目嗔怒，啪的一声，台面上的花瓶被挥打落地，厅堂上，每一个人收敛目光，小心谨慎注视自己身前

    ……

    威海将军硬着头皮，谨小慎微地开口将刘本被截之事桶出。

    “武王”裴仲钦直挺挺望着威海将军，吐出这句话。

    全部暴露的瞳目，起伏不断地胸腔，怒及瞠笑的神情，看的威海将军头皮刺痛，双脚发麻，指尖的僵硬不住的提醒着威海将军现在的处境。

    威海将军脑海中思索着对策

    “裴尚书，我还需要进宫给皇上回禀详细的情况”威海将军沉默几息，出声禀明自己还要完成的行程

    裴仲钦定定望着他，几息才抬手示意他走

    耳鸣声，刺痛着裴仲钦的头额，他不住的伸手揉缓

    “老爷，少爷现在是放回族堂还是就停在主院”管家看着闭眼锁眉的裴仲钦，忍不住出声询问

    裴仲钦睁开双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沙哑着说道“宣儿再陪我们几日吧！”

    话落，裴仲钦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压抑的哭声隐隐忽闪，周氏停在厅外，止住脚步，上前一步的脚慢慢收回。

    天很蓝，云很白，周氏背对着，抬头看着这样的天，任由眼泪无声流淌，哽咽想吐的感觉，被她强行按住，此刻，她走不动，也不愿动。

    星星亮闪，黑夜弥漫，刚生产完的张氏，不顾所有人的劝解，执意要抱着裴瑾去往裴宣的停灵处。

    一身白衣的张氏，惨白着一张脸，行动缓慢，被人扶着，一步步往裴宣的方向去。

    烛火微闪，裴宣在的地方亮堂温暖，张氏抱着裴瑾，慢慢走到了。

    “宣哥，我们的宝宝出生了”张氏怔怔的看着躺在这的裴宣，轻声道。

    “他很轻，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重”张氏抬头，眨了眨双眼。

    再次低头哽咽着说。

    “他自己选的名字，他叫裴瑾”当张氏一字一字说出裴瑾的名字后，努力控制的情绪轰然塌陷，滚大的泪直直的落在裴宣双眸上，好像他很伤心自己不能再陪伴她们母子俩成长而落泪。

    张氏继续说着，说裴瑾出生没有响亮的哭喊声，他很乖，他一直在睡觉，张氏轻轻拍打裴瑾的后背，让裴瑾睡的更加安稳。

    一阵风起，吹动了张氏的衣角，好似回应，不知是谁。

    “宣哥，我们的小瑾会平安长大的对吗！”张氏伏在棺薄喃喃自语。

    立在外的那些丫鬟嬷嬷们，不住向里面张望，看着扶棺闭目的张氏，转头拭去眼泪，背对着站好。

    ——

    天上一轮圆月高悬，在黑幕的衬托下，更显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