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的目光转向少年,乐乐不安地意识到,他的瞳孔颜色似乎比平常浅得多。是因为被鬼给附身了吗?要怎么办才好?这不是乐乐擅长的领域,她求助地看了一眼康斯坦丁,但康斯坦丁只是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
“雨果,你长大了。”玛丽笑起来,从床上站起来,拽得乐乐一个踉跄。她回头看了一眼乐乐,说:“我很抱歉。”
“你能换一个人附身吗?”乐乐咬紧牙关,“把我的男朋友还给我。”
玛丽摇了摇头。
“姐姐,”少年说道,“哈勒尔是凶手,对吗?我没有找错人,就是他。”
玛丽只是说道:“上帝会照料他的,雨果。我很抱歉我没能遵守承诺,但现在我见到了你,感谢上帝。”
“不可能!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全都是你们在装神弄鬼!”哈勒尔似乎终于回过神,勉强从恐惧中挣脱了出来,他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死死盯着站在床边的里昂,或者玛丽,“你是这小子请来的演员,一定是的!”
“我不愿和你说话。”玛丽看了哈勒尔一眼,把脸扭开,“等我们一起站在上帝面前,再讨论那些伤心之事吧。”
“我会为你报仇的,姐姐。”雨果冷静下来,看了哈勒尔一眼,“这个小人不会继续逍遥法外,他会付出代价。”
“我没有杀你姐姐!”哈勒尔提高声音,“这些都是你的臆测,玛丽是自己掉下海的。我们找了整整三天。”
“闭嘴!”雨果猛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狂怒地朝哈勒尔扑了过去,被克里斯一把抱住,反手卸掉了他的武器。
“放开我!”雨果挣扎起来,但在克里斯的钳制之下就像小猫咪一样无力。
“吉尔,通知贝克上尉,让他过来吧。”克里斯冷静地说道,然后看了一眼玛丽,“还有,请你离开我的朋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活像是吃了苦瓜,因为不得不说出违背自己之前确信事实的话来。
康斯坦丁也站了起来,对玛丽说道:“是啊,继续附身在别人身上的话,你很快就会像截电池一样耗尽了。不如放开手。人间不再是你的世界了。”
“我仍可以去天堂。”玛丽转向康斯坦丁,“你是守护者,对吗?”
康斯坦丁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脸上没了玩笑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的灵魂现在还是完整的,离开吧。”
“不,姐姐!”雨果喊了一声,“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玛丽看了雨果一眼,“但我们还会重逢的,雨果。破损的圆环终会复原。不要忘记我。”
康斯坦丁缓步绕过床尾,走到了玛丽身旁,“我可以吗?”他难得像个绅士一样礼貌地伸出一只手,“不要担心,我是专业的。”
玛丽犹豫了片刻,把手伸给康斯坦丁。康斯坦丁握紧玛丽的手,然后说道:“我,守护者约翰·康斯坦丁,在此护送玛丽……”他看了玛丽一眼。玛丽轻声回答:“阿尔贝。”康斯坦丁点点头,继续说道:“在此护送玛丽·阿尔贝之灵魂前往应许之地。”接着转为拉丁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又说道:“我们皆是尘土与阴影,黑夜等待着所有人,愿玛丽·阿尔贝再度感到她曾拥有的火焰。”
“这家伙。”克里斯嘀咕了一句。
乐乐则紧盯着里昂的脸,她没有宗教信仰,但当康斯坦丁说完那几句话的时候,她的头皮都麻了,身旁像是吹过一阵很冷的风。
里昂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乐乐连忙伸手扶好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里昂缓缓眨了眨眼睛。
“什么?”里昂茫然地问,低头看了眼自己和康斯坦丁交握的手,像被开水烫了一下似的迅速把手抽了回来,结果动作太大,扯得被领带拴住的乐乐也跟着一个趔趄撞进了他怀里。
“怎么回事?”里昂又问了一句,抱着乐乐彻底糊涂了,“我怎么……”
旁边,哈勒尔两眼一闭,“咚”的一声晕倒在了客房的地板上。
雨果也停止了挣扎,看了一眼里昂,默默把脸扭开,抽出手来擦脸上的眼泪。克里斯松开了他,不过没把匕首还回去,而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你被鬼魂附身了。”吉尔作为全场唯一一个保持镇定的人,开口解释,“康斯坦丁看起来刚刚送走了玛丽·阿尔贝的灵魂。”
“我记得……”里昂皱起眉,看了看贴着自己发抖的乐乐,“你还好吗?”
乐乐点了点头,看了里昂一眼,“你刚才说,你记得什么?”
“我记得,在观景舱里,我见到那个金发女孩儿了,但不是……”里昂说着转向雨果,“你才是白天撞到我们的那个人。”
康斯坦丁拍了拍里昂的肩膀,“兄弟,我们都知道了,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被鬼魂附身?”
里昂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他只觉得记忆中出现一大片的空白,有什么被遗忘了。而里昂以一种怪异的直觉认为,自己忘掉的东西,跟乐乐有关。
乐乐没有什么不确定的,她很确定自己抱着的就是里昂,因此松了好大一口气。
要是那个玛丽真的不肯离开,乐乐岂不是还得跟她打一架才能抢回自己的男朋友?玛丽又附在里昂身上,所以乐乐岂不是得为了里昂,再跟里昂打一架。
还好玛丽走了。用康斯坦丁的话来说,阿尔贝小姐再度感到了自己曾拥有的火焰。
很快,贝克上尉也赶到了,听雨果和克里斯转述了有关哈勒尔医生雇凶杀人的事情,里昂又补充了多半仍在电梯厢顶上躺着的那个枪手的信息,也算是给贝克上尉的调查事件画上了句号。
简言之,有惊无险。
“所以,你是怎么被女鬼附身的?”
晚上,大家匆匆吃过晚饭——船长本来是要请大家吃顿好的,但吉尔婉拒了,谢天谢地——乐乐和里昂回到房间,都有种度过了相当漫长的一天的感觉。
终于晚上了,而且没人死掉,乐乐觉得她本来应该感到庆幸的,考虑到这一行人的幸运值。
“我不记得了。”里昂真诚地摇摇头,“睁开眼就在和康斯坦丁拉手了。”
“哦。”乐乐哼哼了一声,决定不再刨根问底,“吓死我了,看到你被康斯坦丁背着从电梯里出来,还以为你怎么了。”
里昂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女鬼放倒,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夹心糖果给乐乐,“压压惊?”
“哇。”乐乐开心的接过糖果,又看了眼表,“太晚了,都刷过牙了,明天再吃。”说完果断伸长胳膊放到了床头柜上。
里昂无语了半天,问:“你晚饭不是没吃饱吗?”
“那我不是光顾着担心你了吗?”乐乐反将一军,“反正现在太晚了,还是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饿醒了记得从床头柜上找吃的。”里昂提醒她。
“嗷。”乐乐应了一声。
于是,两人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夜里风很大,几乎能隔着层层船舱听到外面的海浪声。
说实话,还挺催眠的,如果能忘记他们置身大海之上、掌握在无情大自然手中这个事实的话。
里昂刚酝酿出一点睡意,乐乐像鸡肉卷一样裹着被子从床的另一头滚了过来,小声问他:“你说,那个哈勒尔为什么要杀掉玛丽呢?就算不喜欢她,两人分手了,也不用下杀手吧。”
“这种事,就只有当事人清楚了吧。”里昂闭着眼睛说道。
“嗯哼。”乐乐默默往中间凑了凑,蜷缩起来抱住膝盖,她在黑暗中用双眼描摹着里昂的轮廓。
“爱情使人盲目。”她心想,“就像康斯坦丁说的,老套的故事。”
乐乐,像任何陷入爱河的年轻人一样,觉得自己永远不需要担心这种事情。
唔,就算他们真的吵起来了,应该也会有别的结局方式。杀死对方这种极端的事情恐怕只是少数,发生在一些性情极端的人身上。
里昂就不会性情极端。他英俊,帅气,而且还和乐乐兴趣相投,有着神出鬼没的幽默感。
打住,晚上不是发花痴的好时机。被吉尔时不时调侃已经够受了,像个恋爱白痴就更丢人了。
乐乐悄悄叹了口气。然后,里昂忽然伸长胳膊把她拉得更近,在乐乐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吻了吻她。
“为什么不睡觉?”他贴着乐乐的嘴唇低声问道。
“睡不着。晚餐不该喝咖啡的。”乐乐嘀咕,理所当然地扯了个慌。她才不要告诉里昂自己在发花痴呢。
“睡不着啊。那想看星星吗?”里昂没头没尾地问她,又在乐乐困惑的目光下笑了笑,“反正你也睡不着。”
“好呀、好呀。”乐乐兴奋地坐起来,快手快脚地把自己从被子卷里解放出来。不过等她换好衣服,里昂已经在门口等她了,据说这是警校生的必修课——在30秒内把乐乐3分钟都未必能穿好的衣服套在身上而且帅得像是刚拍完杂志照片。
最后一点大概是个人天赋,跟警校没啥关系。
乐乐笑嘻嘻地跑到门口,半路上又折回床头柜拿巧克力糖果。他们乘电梯到了顶层船舱,观景室的灯熄了,不过外面仍有游轮其他区域的照明灯散射过来的光亮。
而且,他们也用不着照明灯。
“哇哦。”乐乐贴到窗前,双手扶着玻璃。外面的海水是近乎黑色的深蓝,在风中层层波动时就像柔软的玉石。夜色和海水一样深沉,但没有乌云,因此星空就像巨幅的画一样横在海水之上。
里昂从身后搂住乐乐,他的声音低沉,应和着乐乐怦怦的心跳。
“喜欢吗?”
“喜欢。”
乐乐望着漫天的星星,又垂下眼睛看着永不停歇的海浪。“星星很像是永恒的,所以水手才会用星星来导航。”她在玻璃窗上寻找着两人的倒影,光影恰当时,他们相拥的样子会从海面一闪而过,“但星星也会变,姐姐给我讲过,太阳引力还是地吸引力导致的来着。”
“几万年才能看出来的变化,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永恒。”里昂笑了笑,乐乐感觉得到他嘴唇弯起的弧度。
“几万年啊,我们都变成化石了。”乐乐想象了一下,“说不定地球已经被新人类占领了,我们这样的,就像恐龙一样被挖出来研究。”
但我就是变成化石,也还会爱着你,然后未来考古学家就会奇怪为什么这具骷髅在笑。那是因为我还在想着你啊。
乐乐觉得这念头太傻了,不过没忍住笑起来。
“在想什么?”里昂察觉到她在偷笑。
“没什么。”乐乐矢口否认,“都变成化石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轮船这时轻轻摇晃了一下,没有晃到让人站不稳的地步,而且乐乐被里昂抱着,两人站得都很稳。
“也许研究化石的新人类会好奇,这究竟是什么生物,”里昂忍着笑说,“怎么长了四条胳膊、四条腿。”
“唔,他们大概能从找到的两个骷髅头上弄清楚真相,”乐乐的声音只有一丝丝不稳,她悄悄地深呼吸,试着不为里昂说的话而感到头晕目眩。嗯哼,很显然里昂在说情话这方面和乐乐一样剑走偏锋。
乐乐实在不该觉得这很浪漫的。
但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愚蠢的、恋爱中的乐乐。
“乐乐。”里昂叫了她一声。
“嗯?”乐乐仰起头,然后被里昂在怀里调了个圈儿,背对着窗户,“干嘛,不让看星星了?”她睁大眼睛看着里昂。
“我爱你。”里昂低头看着乐乐,乐乐几乎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倒映星光,“我一直记得,没有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