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混乱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厮杀声与哀嚎声混合在一起,
食腐的乌鸦像是得到了召唤,在头顶上空不住地盘旋。
“这里怎么乱成这样?”鸣玉与孟昭汇了合,
然此刻的他们,已顾不上对彼此的关切问候,
孟昭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合适,这场冲突,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心里沉重得厉害,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
“事到如今,只能先尽力拿下梁云华了,”吴兴颜开了口,
第五薇朝着梁云华的方向冲过去,
其余的他们三人也努力跟上。
孟寒找到难民里其他的几个主心骨,想与他们一起,让难民先从这场争斗中退出去,
可每一个人,都已经失去了理智,
难民里,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人的怒火便更旺了,
这场混乱,在黑夜里持续,整整一夜,
日头高高挂起的时候,梁云华才被纪承影擒住。
梁云华被扭送走了,
地上的人躺了一大片,
孟昭看着眼前场景,大脑里一片空白,
乌鸦的叫声钻入他的耳中,眼前是一片蔓延的血色,
他茫然无措,整个人开始脱力,
就在他要跪倒在地时,鸣玉跟吴兴颜,一边一个,撑起了他,
“不能倒,先救伤者,”鸣玉开了口。
他们来回穿梭,鸣玉孟昭跟第五薇将伤者带到空地上,吴兴颜对伤者进行最简单的包扎,
孟寒跟其他几个未受伤的主心骨兵分两路,一路由孟寒带着进城去寻大夫,另一路留在原地,搜寻出所有的伤者。
于家,
鸣玉跟第五薇始终没有回来,陆筝跟于尽欢对坐一晚,
“他们,有谁在意?”于尽欢一夜没有合眼,
陆筝沉默地坐着,眼神空洞。
梁云华被押送进宫,一切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终有了定局,
见到梁云华之后,章婉笑了,笑得愈发疯癫,
楚庆麟找出了那件龙袍,他也跟着笑起来了。
梁云华瞧见一屋子的人,眼神中对梁姝韫的恨意最深,
梁姝韫自嘲式地笑了一声,
楚庆辰仇视着梁云华。
“母后,您对梁指挥使还有什么话说吗?”楚庆麟用听起来稀疏平常的语气道:“这应该,是你们最后一次相见了,若留下憾事,母后又该埋怨儿臣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章婉的话,是对着楚庆麟说的,
“好,”楚庆麟又转向梁云华,“梁云华,你呢,有什么话要留给母后,有什么话要留给安王?”
梁云华冲着梁姝韫“呸”的一声。
楚庆麟回到桌旁,亲手从壶里倒出一杯酒,
端着它,走到楚庆辰面前,
楚庆辰接过酒杯,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饮而尽。
章婉此前虽是那样说话,但真地见到楚庆辰饮酒,她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两行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殿下,”梁云华心焦万分,想冲上去阻拦,却被五花大绑的绳子跟脚间的铁链阻碍住了行动,
他的动作终究没有快过楚庆辰,
“留住母后的性命,求你了,”楚庆辰强忍着腹中剧痛,黑色的血液从他嘴里涌出,倒地前,他看着楚庆麟,发出了最后的请求,
楚庆麟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坠落到地,
楚庆辰嘴巴张合,最后的力气全都用来讲出一个字,
“哥——”
“梁姝韫!”随着楚庆辰的倒地,梁云华怒吼一声,这道声音,在暴怒之余,却又沾染上由心痛所导致的颤抖,
章婉的身子也颤抖起来,但她还是睁开眼,看向楚庆辰跟楚庆麟,
“梁指挥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好受吗?”楚庆麟扭头看向他,
梁云华定在原地,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向章婉,
章婉一言不发,努力做到高傲地看着这一切,
“爹,”这回,反倒是章婉身后的梁姝韫开了声,“谋划了这么久,没想到,会是今天这种结局吧,”
“混账东西,你究竟胡说八道了些什么!”梁姝韫就是梁云华宣泄一切情绪的对象,“胡编乱造之后,你觉得自己又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至少,我能看到自己掀了你们的棋局,我能让你们看到你们眼中的一枚棋子掀了你们的棋局,”梁姝韫眼中含着热泪,努力上扬起嘴角。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做皇后的,
她会“偶遇”到陛下,他会对自己动心,她会获得他的无上宠爱,
她不会有孩子,他也不会有孩子,他会昏庸无能,他会羸弱不堪,他会早早由陛下变成“先皇”,
她会拥有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她会拥有四四方方的一块天地,世间最华丽的一块天地——可是,在她入宫之后,才恍然发现,这也将会是她全部的天地。
她的毒手,第一次,是伸向有孕的妃子,那个妃子,她努力忘记她的名字,忘记她的相貌,
因为她失去孩子后,精神恍惚,最终变成了一具尸体,
那一晚,她蜷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那个妃子抱着个襁褓来梦里找了她,
那个妃子强迫她去看襁褓里的东西,她拼命抗拒,可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还是进了她的眼睛。
她害怕,她恐惧,她不想再动手,可是梁云华跟章婉的命令又到了,
她要去给楚庆麟的补药里下毒,
他们,从来不会给她选择的机会。
因为,她在无意间偷听到了一个秘密——
楚庆辰的身世。
后来,她忽然觉得,既然如此,为何她不能为自己去死?为何不能以命相搏,去争一个执棋之人的身份?
她找到了楚庆麟,赌上自己的一条命,和盘托出这一切,
楚庆麟听完这一切后的大笑,听完这一切后抵在她胸口的匕首,
最后她却发现,原来,他也是在谋求一执棋之人的身份,
于是,她与他一起,共同谋划出这一切!
他们让她继续给楚庆麟下毒,她便给楚庆麟去送汤药,只是其中药材,早已被她调换,
他们让她演出暗杀的好戏,嫁祸丁贵妃父女,她也照做了,她杀了那些宫女侍卫,还朝自己肩膀上刺了一刀,
只不过,她也让人去给章潜送去些口风,不出意料的是,章潜果真也上钩了……
她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蠢,做一个执棋之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城外的纷争结束了,可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鸣玉脚步仓促,寻找着每一位伤者,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更加苍老的身影,
她的双腿变得沉重,她不想去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她却不能也不敢放慢脚下的步子,
她冲过去,蹲下身子查看他的伤势,
鼻下还有微弱的呼吸,
鸣玉使劲呼喊着远处的吴兴颜,
老人的眼皮动了下,似乎要被呼喊声“吵”醒了,
鸣玉的心紧揪着,
“莺莺……”这一刻,老人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个小小的孙女,
“莺莺很好,长高了,还变壮了,只是她想念爷爷,”
鸣玉那么怕莺莺失去她的爷爷,也那么怕老伯再也见不到莺莺,
“老伯,等您养好伤,莺莺见到爷爷,一定很开心,”
“姑娘,认,识,那位周公子?”老人的话断断续续,鸣玉如今的装扮,他显然是没能认出来,
鸣玉忙不迭地点头,“我跟他可熟了,”
“要是,有机会,再替,老头子我,给周公子,带声谢,”老人家的声音愈发虚弱,
吴兴颜跑来了,
看到吴兴颜要给自己包扎,老人家就要拒绝,“别把,功夫,费在老头子,我,身上了,”
接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道:
“等不来,的交代,我老头子自己,去争,死,也值了!”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吴兴颜手上的动作一顿,
老人家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鸣玉再抬眼,地上躺着的人,多得就跟怎么都数不清一样,
于尽欢的话,冲进了她的脑子……
事情仿佛是平息了,
京城内外的树木,一夜之间,叶子尽黄,风吹过,哗啦啦散落一地。
那天之后,
梁云华被打入了牢房,与章家父子一同关押,
混乱中,安王楚庆辰救母心切,被梁云华杀了,
消息传来,陆筝将自己关进屋子,
一夜之后,她的房门打开了,她的脸上,故作镇定,
那个人的名字,她再没在人前提起过……
楚庆麟上朝后,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城外给难民布粥施药,
他极力展现着自己的仁慈,努力告诉他们自己正着力收拾着梁云华与章家父子的闹剧,
难民们并非愿意信他,而是在那夜之后,他们亦是倍感无力了,
他们的日子,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他们安慰着自己,他们既扳倒了梁云华,又扳倒了章家父子,他们已经很厉害了。
难民掀不起风浪了,
楚庆麟的目标,又回到了章家父子跟梁云华的身上,
吴达盛已然开口了,那天他的要求,便是要见吴兴颜,
吴兴颜同意了,吴达盛见到他后,什么都没对他说,却将梁云华如何在十三年前贪污赈灾粮款并栽赃陷害邱怀春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一番,
签了字画了押,
沈立俞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章家父子一倒,没受多少大刑,他便自己认了,还将更多的罪责推到了章家父子身上。
只是这时候,孟昭沉默了,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迷惘了,他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