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静的海面不知从哪里涌出一层灰色的雾气，温度也直降了好几度。

    不同于其他四人的急切，顾钦原压下帽檐，离岛越近，他越能感觉到，前方存在着某种庞然大物。

    看到船舱里众人的反应，监控前的王青坐直了身体，他双眼紧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细节。

    “我脑子里，好像有声音……”方脸痛苦地锤打头部，棕褐色的眼珠缓慢往上翻。

    “你还好吗，兄弟，什么声音，快醒醒！”郭珂用力摇晃方脸的肩膀，企图叫醒他。

    “在我脑子里……”方脸断断续续地说，他的嗓音逐渐低沉，边说边咳个不停，棕褐色的眼珠几乎完全翻上去，白色眼球里密密麻麻的血丝像极了血线虫。

    郭珂抓着方脸肩膀的手蓦地一松，他好像看到，血丝在蠕动。

    “砰！”郭珂回过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顾钦原拿着一根棍子把方脸敲晕了。

    “你怎么……”郭珂讷讷地，说不出话。

    “还是你会记得清明给他多烧点纸呢？”顾钦原这张嘴可向来不考虑别人死活。

    郭珂蹲下身试探着摸了摸方脸的后脑勺，不出意外那里肿了个大包。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傻了。

    他扭脸看着顾钦原，长得这么好，咋地下手这么重。

    顾钦原随手把棍子扔在地上，对剩下三个人说：“离海岛越来越近了，一旦察觉异常，就打晕。”

    郭珂弱弱地举手：“轻点行吗？”

    其他三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下移到地上躺着的方脸头上，后背一凉，三个人六只眼睛眼巴巴地望着顾钦原。

    “行啊，那就看是头硬还是命硬咯。”顾钦原低笑一声，目光扫过轻飘飘略过三人，笑得毫不在意。

    “不了不了。”郭珂三人的胳膊瞬间化作雨刮器一般摆动，三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想着，待会儿一定下狠手。

    在污染区待久了有异化风险，顾钦原又指挥着三个人把方脸扔到皮艇上去。

    郭珂悄摸摸地走到顾钦原身边，压低声音，一副做贼似的模样：“兄弟，咱可是军人，可不能干杀人抛尸的事哈。”

    顾钦原睨了他一眼，他眉眼带着笑意，睨人的时候，像有把小勾子勾在人心上，叫人生不起一点脾气。

    “没人告诉你吗？我正经人。”

    离岛越来越近，顾钦原隐约觉得有些不安。最后一个受到影响的郭珂已经被他打晕了扔到皮艇上，理智告诉顾钦原，这时候他也应该要掉头。

    即便是S级精神力，也开始受到污染，眼前的景象愈发光怪陆离，耳蜗深处寄居了某种生物，不停鼓噪着，发出阴暗的呓语。

    在海上隐隐绰绰的灰雾里，耸立着一座黑色的尖塔，像是凭空出现的，顾钦原竭力抓紧右侧的栏杆，在不见阴翳的浓雾里不停喘息着。

    “咚……咚……咚……”他听到熟悉的来自尖塔顶端的钟声，那是有新的污染区出现时，尖塔的警示。

    “咚……咚……咚……”他听见自己的极速的心跳声，嘈杂的异响与失序的心跳，让他无法保持理性。

    尖塔是帝国权利的巅峰，强大的哨兵与向导都以就职尖塔为荣。这里更是顾钦原的梦想，在帝国军校努力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更靠近尖塔。

    无论如何，尖塔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顾钦原勉强站直身体，在灰雾弥漫的船舱里，凭着优越的记忆力，从枪械库里准确地拿到一支马格南，往劲瘦的腰后一别，摸着舱门走到船长室，一顿操作将军舰调成手动模式，速度直接拉到顶。

    越靠近岛，污染越强，潮湿而浓密的灰雾裹挟着身体每一个缝隙，这里不见天日，海风在雾中嘶嚎，每一秒顾钦原都在强撑。

    因为污染，他的神智受到严重影响，对死亡的渴望已经冲到了顶点，胳膊不自觉痉挛，脑子里像钻进了几十个人，每个人都在毫无顾忌地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拿棍子捅他的脑仁。

    他无数次想掏出后腰的马格南，给自己脑仁喂一颗花生米，但偏偏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

    他要去弄清楚，为什么这里会有尖塔的幻影。

    顾钦原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不去想，不去看，早在一千米之外的军舰上，他就感知到这里有一个庞然大物，祂的精神力像暗无边际的深海，不能探究，不能凝视，他要像只老鼠一样，快速地，溜过去。

    不能再等下去，顾钦原立即启用备用能源，全速冲进浓雾里。

    王青站直了身体，按着桌面的双手青筋毕露，摄像头早在十分钟前就已失灵，代表军舰卫星信号的红点正在无限接近手动标注的海岛坐标，监控室的警报乌拉拉地乱叫。

    “他要做什么？”

    王青没有回答周司令的话，也无法回答，他的嘴角挂着压抑不住地笑意，眉宇间满是癫狂，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会发生什么。

    原本这两支小队就是上层默认的先遣部队，有去无回，只不过顾钦原带来了太多意外。

    想到即将送进病房的4位士兵，他脑子里已经构思出几种方案，他势必要探究到底，海岛上到底是什么，所谓的拉莱耶是否真的存在。

    “滴……”警报器一声长响，监控室突然陷入沉寂，像惨叫不止的鸡突然被人捏断了脖子，突如其来的安静甚至让王青短暂地耳鸣，卫星地图上原本不断闪烁的红点，消失了。

    “去了哪里？”王青喃喃。

    “全力搜索Z5059号，找到踪迹马上上报！”周司令果断地下令。

    四周都是浓雾，顾钦原头疼欲裂，眼球都已充血，污染后遗症让他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

    这里像是污染内部的衍生空间，灰雾应该是污染的衍生物，看不清前路，像走在虚空里，他越是呼吸越像处在一个万花筒里。顾钦原下意识地控制着呼吸的频率，撕下一块衣角捂住口鼻。

    突然，顾钦原停下了，他将手缓缓伸向后腰，那里有一把马格南。

    浓雾里隐约有着什么东西在动，顾钦原不动声色，他闭着眼睛仔细感知着。

    是什么？

    他逼迫自己思考。

    某种多足的，蠕动的东西，轻拂过他的后背，顾钦原掏出马格南转身上膛，面前只有浓雾。

    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等待着，等待那个东西再次来临。

    粘腻的，表面凹凸不平的，在他的面颊蹭过，顾钦原闪电般伸手去抓。

    强光灯下，他举起的手五指张开，手背上青筋暴起，修长的指尖扔在微微颤抖，指缝中还有干涸的淤血，手背上扎着一根针管。

    差点被煮成粥的脑仁此时久违地平静下来，顾钦原愣了两秒，触电般站起来，却被头上牵连着的装置限制了行动，他竭力抬起右腿，拔出军靴筒里暗藏的军刀，啪啪几下，割破了捆缚带，小心翼翼地摘除了头上的装置。

    环顾四周，这是间实验室，顾钦原摘除的，是个铜制的不知名的半圆形装置，上面密密麻麻的电线连接着一台电脑，此时已经黑屏。

    顾钦原站直了身体，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这间一眼望不到头的实验室，这里密密麻麻全是工作中的电脑。

    顾钦原身边坐着同样套着装置的人类，他们被绑在座椅上，看起来像在熟睡，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他试探着往前走，前方还有躺着的人类，无一例外头上都连接着装置。

    而电脑屏幕上是如同电影一般的画面，恐怖的、诡异的、奔跑的、喜悦的……像一部部影片，在电脑上自顾自地播放着。

    顾钦原拧着眉，加快步伐，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看到了多少人，直到前方出现两扇门。

    一扇门牌上写着“E区供给区”，一扇门则是“安全出口”。

    顾钦原从来不是一个乖巧的人。

    他抬脚往供给区门前走，门上有个长方形玻璃窗口，能看清室内的情况，他慢慢凑近，屏息凝神。

    就在往门里窥视的一刹那，顾钦原拔腿往安全出口跑，他没去细想所谓的安全出口究竟安不安全，只是凭着直觉，在以往的经历中，直觉亦或者说精神力感知，是他能活下来的关键。

    不过几秒钟，供给区的门“滴”地一声被刷开，穿着护士服的女士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向顾钦原追来。

    她速度惊人，母猪似的魁梧身躯把护士服勒得像个行动的米其林轮胎，与她身形极度不匹配的，是那灵活的移动速度。

    “哪里来的老鼠！”她愤怒的声音刺耳得像重达二十吨的粗砂粒在搅拌。

    顾钦原被她的声音震得一阵耳鸣，他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往前冲，打开安全通道，经过病房走廊，前方护士站站着垂着头的两名护士。

    顾钦原犹豫着，是冲过去，还是随机冲进一间病房，身后的护士穷追不舍，两旁的病房大门紧闭，不知门后有着什么吃人的东西。

    突然，他看到两名垂头护士身后有一点微微的亮光，那是走廊最后拐角的一间房，上面写着“休息室”。

    下方猩红的小字写着：带宝宝准入。

    字虽小，架不住顾钦原双眼视力5.0。与诡异污染接触过不下十次，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句话只是一句“温馨提示”。

    与此同时垂头站着的护士也被“惊醒”，她们头部“咯吱……咯吱”地抬起，眼部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直直锁定顾钦原的方向，咆哮着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