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忙完,再吩咐回京信使,一日已过大半。天色渐渐暗沉,白天沈如凡两次遣人去后院问了昭和的情况,得到的回复类似:公主回房后将自己关在房内,贴身侍女庆儿也进去守着,公主是不跟人说话。
入夜,沈如凡忙完公务回到后院。何嬷嬷在院门口候着“王爷可是用过膳了?”沈如凡点点头,眼睛已经探入寝居内:“今天,她怎么样?”何嬷嬷回道:“公主从外面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老身去看过,但是公主不用人伺候,侍女都让她给请出来,眼下就是庆儿在房间外守着。”
用了“请出来”这种描述还真不是何嬷嬷客气,昭和将自己关在帷帐内,任谁来了都是一句淡淡的”不用,让我自己呆呆着”别的话再没有了,侍女和嬷嬷后来除了洗漱和送餐,没敢多说。
沈如凡踏入房间,摆手让庆儿退下,房间内只有星点烛火摇曳。他靠近床帏,将帷帐掀开挂在两侧,看着昭和将被子卷在自己身上,蜷缩在床内的一角,沈如凡坐在床边,沉默片刻,手轻轻抚上被子:“公主?”
昭和从黑屋里出来出来,直感觉凉风毫不客气地裹挟着凉意席卷上身。边疆本身就比京中气温低,更别说此刻入了秋,但是前几日她并没有感觉到如同今天一样的凉意,不,甚至是冰冷,又喘不上气。走回房间的路差不多已经耗光了她的力气。昭和本能地沉沉地呆在自己的意识中,将自己封闭一会儿,但是身边的人在耳旁一口一个“公主”,“昭和”,又提到“王爷”,“殿下”反复地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面拉出来。
再后来干脆,她鼓起一些力气,抓住庆儿的手,让她守在门外,吩咐其他人,不许进房间,将自己封闭在帷帐之中,裹上被子,让自己放纵地沉寂于悲伤之中,无声地大哭。
泪眼模糊之间,她仿佛看见了哥哥,不是在边疆出现的安度使,而是在家帮她的调皮打掩护的哥哥,教她练蹴鞠的哥哥,送她入宫成为公主陪读时,鼓励她可以跟着太傅学习的哥哥,在她的意识里,哥哥一声声“云之”越来越飘渺,甚至她停止了哭泣,认真听着脑海里的声音,而最后,她眼前出现的是哥哥身为安度侍林浩山,耳边是对着“宋盈”公主说的:“记住,你是公主昭和,不是林云之。”
“可是我是林云之啊”这是昭和失去意识之前,脑海里最后一句话。
“公主?” 沈如凡看到昭和迟疑没有回应,更加靠近,伸手探了昭和的头
沈如凡刚从外面回来,手与昭和的额头比起来冰凉了很多,昭和身体本能一抖,正好将她从意识里面拉回,“你怎么样?”这是沈如凡的声音,这里是边疆的肃王府,自己是成婚后的昭和公主。
昭和意识开始清醒,依旧是背对着沈如凡,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脸。泪痕干在脸上,眼睛可能已经肿了,必是狼狈样子,真不应该被王爷看到。
她从被子里坐起来,双手捧着抚摸了脸,简单整顿了自己的状态,转身坐正,看着沈如凡的眼睛:“王爷今天查了一天,可有什么结果?”
沈如凡也没有回避她的眼神,将今天查到的情况悉数轻声告知,隐去了林浩山的死状描述,昭和安静地听着沈如凡一字一句,听到沈如凡说到宋安对林浩山的回忆:“他虽身为文官,但是赶路途中并未做过任何耽误行程的事情,跟侍卫兵一样,是临时委任,一路上相处融洽,从动机和现场勘测来看,宋安一行,可以暂时排除嫌疑。“
昭和紧闭嘴唇,眼泪毫无意识地如线般掉落,沈如凡伸出手想帮她抹掉,昭和低下头用手边的帕子抚过,沈如凡停在半空的手只好落在他和昭和中间的被子上:“我叫何嬷嬷进来给你梳洗,今天好好休息,明日我让霍万代替我去军营,我会留在府内,处理林大人遇害一案。”说罢,沈如凡略微低下头,跟昭和视线平齐,看着她:“我们会还林大人一个公道。”
昭和认真地看着沈如凡的眼睛,像是要从他的眼睛里挖出到底有几分笃定,沈如凡也坦荡荡地给她看自己的决心。
看着是可以信赖的,昭和心想,同时姿态终于有所放松,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坐不稳,伸手扶住沈如凡的胳膊,何嬷嬷和庆儿带了侍女进屋,扶着昭和去浴室梳洗。
何嬷嬷陪着昭和,趁着离开王爷,赶紧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安度使是执行公务期间遇害,朝廷,王府自会追查,公主何苦如此伤心。”昭和突然意识到何嬷嬷言外之意,在外人看来,林云之以昭和公主的身份,为朝中送亲的官员伤心至此,确实奇怪。
但更加奇怪的是,沈如凡为什么没有问她?
莫非沈如凡猜到了自己并非真的公主?
按照昨夜沈如凡给她讲的那个故事,试探她的身份,外加上今天自己的状态,沈如凡完全可以点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真的点破,应该怎么办?
等梳洗完毕回到房间,昭和屏退侍女,见沈如凡已经卧在床外侧,闭眼睡下,注意到棉被和褥子已经换成新的,昭和也昏沉累极,绕过沈如凡,在床内侧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沈如凡随了他父亲的习惯,早早便醒来。刚到边疆立府时,老肃王每日卯时便叫沈如凡起床操练,而自己会懒床不起,记得父亲与他说:带兵打仗并非威风凛凛做个样式,想要带出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是需要每日以自我表率,勤加操练,熟读兵书,战场实战造就的,而后早起也渐渐成为了沈如凡的习惯。
今日不需要去校场练兵,沈如凡转头看看身边躺着的昭和,发现两个人的相隔的距离,差不多可以再容下一个人,昭和背对着他,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来这一晚,她至少睡得沉,被子松松地裹在她身上,沈如凡伸出手把她的被子向上拉了拉,想着也陪她再睡一会儿,只是睡意渐无,脑海里反而被各种思绪填满。
她不是公主,其实沈如凡在她刚来的那日就起了疑心,朝廷给自己硬塞的亲事接二连三出了人命,在京中是一个说法,在边疆又是另一面猜测,所以他才在她来边疆的路上埋伏,准备抓到始作俑者。而那一夜与他们正面交手的是一群死士,印证了沈如凡的猜测,边疆已经平定了两三年,在此之前商队也少见被打劫,怎么就从京中送亲的队伍两次都能中招,如果是为了钱财,那没必要成为死士,如果是死士,那就有不能有活口被留下的必要。
想到她在院里玩儿蹴鞠的身影,像极了他小时候认识的林梓,林,林氏,林浩山,一个文官比宋安还更顾及公主的安危,这两个人,有过命的交情,如果昭和是真的宋盈公主,林浩山大可以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沈如凡并没有对这门亲事有着任何期待,回顾自己身边这些年,身边的亲人一一离去,家仆中熟悉的就剩下年迈的何嬷嬷和青山,此刻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霍万,从京中派来但是依旧投机的沈伯再没有其他,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如果她真的是林梓,那更不能以男女之情困她于自己身边,甚至此刻扪心自问,如果昭和希望他放她回家,他是愿意助她回家的。
昭和翻了个身,面向沈如凡,沈如凡干脆也侧着跟她面对面,趁着她睡着,可以仔细看她,这会,沈如凡发现安睡中的她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仔细看,眼下的乌青比昨晚睡前要淡了些,眼眉会随着呼吸的抽泣而不时低垂,眼角会有泪水浸出,顺着太阳穴,流入乌黑的发梢,再往下…沈如凡回正了姿势。
调整思绪回到林浩山遇害一事,对昭和,对京都话已经放出去了,沈如凡需要在两天内找到凶手是谁,而排查人员无外乎时间,动机,作案方式。而沈如凡也利用婚礼,敞开府院,吸引夷人,保不齐是夷人并没有被完全清理出去,亦或者,府里的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