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旧物

    “见过公主。”

    杨祯雪在众人的目光集聚来时,不紧不慢地走向太液池畔,显出自如的情态。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质问,使得前头的人停下了动作。

    柳芽簇荫下立着一抹华丽的身姿,在这抹身姿的前方,原先被抬起得顺嫔,此刻又安静地躺回地上,周边石砖被渡上一小滩水渍。

    “贵妃娘娘。”杨祯雪刻意加重字音,带有几分玩味。

    梅倚玉眼皮一跳,手不由紧紧攥着锦帕,心中懊恼宫娥们动作太慢。

    杨祯雪蹲下身掀开白布,尸身已被泡得有些浮肿,依稀可辨得面目。

    她的目光投射在顺嫔微隆的小腹。

    只一瞬,她便心下了然,当即就要命人去请太医。

    “站住。”梅倚玉发出一声呵斥,拾起统摄六宫的威仪,警告道:“操持六宫是本宫分内之事,永安公主冒然插手怕是不合规矩。”

    “规矩?”杨祯雪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她趋近几步,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拂过梅倚玉身旁的柳枝。

    一声脆响,枝桠随之而断,她将短枝拈在手里顿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似的随意抛掷池中。

    她忽的凑近梅倚玉耳边,低声说了句:“孤即是规矩。”

    随后,杨祯雪又拉远二人距离,转而扶起那名被吓得跪地的宫娥,在她的肩头拍了拍,以示抚慰。

    在众人面前,她一贯是柔情似水的。

    “去叫太医。”

    杨祯雪的话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宫娥抬眼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梅倚玉,飞似的离开众人视野。

    “永安公主!近日多雨,岸边湿滑,顺嫔失足溺水也是正常,何苦兴动太医?”

    “娘娘。”杨祯雪的声音轻柔:“失足落水是可以伪装的,谨慎些总归不会错。当今太平盛世,倘若后宫再发生椒房旧事,恐会惹人非议。娘娘或许不怕风言风语,可永安是万万不敢让此事搅扰圣听,损及父皇名誉。这样的罪责,非娘娘担待得起。”

    伶牙俐齿,梅倚玉在心中冷笑。

    杨祯雪的一番话倒叫她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好在今日太医院当值的有她的人。

    “永安所言极是。”她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后,宫娥也领着太医回来了。

    看清太医面庞,梅倚玉脸色一僵。

    为何不是她的人?

    难道是……

    她猛的看向杨祯雪,可杨祯雪只是神情凝重地看着太医诊脉。

    果然不出杨祯雪所料,顺嫔被查出有孕的脉象。太医正惶恐地望向她,听候她的下一步指示。

    “娘娘。”

    梅倚玉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

    大殿飞阁流丹,金龙雕空。

    上座的威压令人难以直凝圣颜。

    杨祯雪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太医汇报方才的诊断。

    太医额上已冒出冷汗,手也一个劲地在抖。

    一番话语后,皇帝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似一头凶猛的野兽尚在沉睡。

    殿内弥漫着低沉的压抑气氛。

    皇帝眯目看着梅倚玉,声音陡然放沉:“顺嫔有孕你竟不知?”

    “臣妾……”梅倚玉始终是跪拜之姿,欲张口却无从辩解。

    皇家本就子嗣稀薄,后宫已多年未有妃嫔有孕。

    而顺嫔有孕在身,梅倚玉执掌六宫,竟不曾知晓照拂。

    “看你赤心一片,朕才将六宫事宜交托于你。如今你这般作态,是要给自个儿造势?”

    面对皇帝淬毒的目光,梅倚玉身子止不住发抖。

    “臣妾绝无此意!”她拼了命地磕头请罪,见血了也不停:“能得陛下的宠爱臣妾早已满足,又岂敢肖想更多。”

    皇帝虽是震怒,却还是要顾及梅倚玉母家。半晌,皇帝才淡淡开口:“此事是你做的不当,往后六宫之权便交给贤妃。”

    “臣妾谢主隆恩。”

    梅倚玉的脸色是那样惨白。

    旨意来得快,如同一捧凉水,浇透她的内心。

    静候着的杨祯雪对于这道圣旨并不意外。

    子嗣是皇帝的逆鳞。

    梅家势大,他天性多疑自私,岂会眼睁睁看着梅氏掌控朝堂后宫。

    顺嫔的死亡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他根本不会深究。她腹中胎儿倒是给他一个打压梅氏的机会。

    而贤妃是良民出身,没有母家势力支撑,只能成为依附于他的女娘,六宫之权交给她也免了朝堂上那群老狐狸将他们无形的手深入后宫。

    思绪回笼,杨祯雪对上皇帝带有审视的目光。

    “父皇。”她心一颤,很快又垂下头,摆出一副乖顺的样子。

    她并未主动解释自己的行为,皇帝也没有再谈顺嫔一事,反倒似寻常父女口头关心了她几句,便放她离开了。

    离了殿,杨祯雪的心才真正稳静下来,她还是太冒险了,为了损伤梅倚玉的权势,今日的举动已让皇帝起了疑心。

    她的这位父皇所需要的子女,是一名听话的臣子、一枚随时为将帅牺牲的士卒。

    她日后行事还需更加小心。

    回宫的路会途径梅倚玉的宫门,杨祯雪在宫门前驻足,她想瞧瞧梅倚玉被卸权后会有什么反应。

    打着慰问的旗号,她抬步向里走去。尚未接近寝殿,里头便先传来物件砸落声。

    透过窗棂往里看,桌上一干小物件被震得七零八落,殿中宫娥更是跪了一地,个个抖成筛子,大气儿也不敢出。

    梅倚玉此刻活像个泼妇,哪里还有半分贵妃的端庄。

    古语曰小不忍则乱大谋。①以梅倚玉暴躁易怒的性子,要想陷害皇后而不被察觉,背后应有高人相助。

    梅倚玉在发泄怒火,杨祯雪霎时没了兴致往前凑。

    她转身离去之际,身后却传来一道邀请。

    “不进来坐坐吗?”

    梅倚玉不知何时站立在窗边,扶了扶鬓间的金簪,恢复了往日雍容。

    杨祯雪又朝殿中扫了一眼,里间下人已被屏退。没了遮掩,殿内更显杂乱不堪,方才掀翻的书卷、笔砚,打翻的茶盏正躺在冰冷的地上。

    见她一双细眉颦起,梅倚玉自嘲一笑:“昭阳殿的凌乱,我的狼狈,竟都被你瞧见。”

    她喟叹一声:“今日倒叫你看笑话了。”

    杨祯雪摸不清梅倚玉的心思,多年来她何曾好声好气过,更何况是盛怒之下的她。

    杨祯雪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她,她也没有恼怒。

    “永安。”她唤的很平静,脸上洋溢着极真诚的笑:“进来一趟。”

    犹豫片时,杨祯雪还是选择迈入殿中,但也仅是立于绢帘前。

    这是意料之中的行为,梅倚玉没有再要求她走近,而是径直走向妆台,打开台上放着的木匣,取出一个青色香囊。

    她眼中是警惕。

    “皇后娘娘的旧物,我想,还是应该物归原主。”

    杨祯雪先是一息怔愣,在梅倚玉再三递进下才迟缓地接过。

    这枚香囊以青色的绸缎为底,荷花纹样仅用丝线勾出半边轮廓,残荷无蕊,荷衣无脉。莲叶蜷在角落,衬得未绽的菡萏愈发伶仃。

    细看能清晰瞧见其针脚松散,轮廓扭曲,如此笨拙的绣技显然是皇后亲手绣下。

    “这是皇后娘娘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荷花,是她的生辰花。

    当时她随口一句羡慕贵女有母亲亲手缝制的香囊,皇后便去绣坊学习最讨厌的刺绣。

    学成后又瞒着她,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皇后死在她生辰的前一个月,留下了还是半成品的香囊。

    杨祯雪早已红了眼眶,双手捧着香囊,掌心几次颤抖,似要握不住这小小的香囊。她的指腹不断摩挲着花纹,去感受皇后留下的余温。

    “早就该给你的,可你总是不近人情,对我昭阳殿压根儿不屑踏足,我也就始终没找到机会。”

    对于梅倚玉的解释,她或是听了,或是没听。

    良久,她才抬眼说了句:“多谢。”

    “为何会在你这?又为何要还给我?”她又道出心头疑窦。

    “你很聪明,我不希望与你互相敌对。”梅倚玉只回答她后半个问题,又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我知你因事恨我,可我终究背靠宰相,无论你如何筹谋,亦不能损我分毫。”

    这几年来,憎恨一日一日堆在了她心口,她绝不可能放下。

    “娘娘,你或许忘了一个道理,杀人偿命的道理。我不会同你一般尽用些腌臜的手段,我们正面交锋。”杨祯雪一字一句道:“来日方长,不吝赐教。”

    -

    夜色蒙蒙,杨祯雪点燃一豆烛火。

    殿内只有她一人,一切都静悄悄的。

    她手里拿着皇后未绣完的香囊,针尖斜斜刺入绸缎,发出轻微的“嗤”声。她用食指抵着针顶一推,丝线便游入绸缎中。

    针线在绸缎中上下穿梭,绣完蕊心后,她将丝线打了个小圈,又拿剪子“咔”地剪断金线,细碎的线头落进托盘。

    重新穿针时她选了碧绿色细线,对着烛光眯起眼,好不容易才将其穿过针眼。

    倏忽,杨祯雪听见衣摆扫过窗台的声音。

    她的手指不由轻轻颤动,本该勾入绸面的针头已然扎进指尖,一阵刺痛袭来,指头绽出点点殷红。

    一方锦帕随之映入她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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