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秋城是启州七城之首,坐落于此的第一江山酒楼也是七城中最奢豪的一家。
第一江山酒楼在北郡十分有名,只因其第一江山酒闻名遐迩,甚至有“第一江山酒,江山第一流”的夸词。连骆玄尚在西江时,也专门遣人来到启州寻酒,可见其美名远扬,飘然北郡。
而在何卿云看来,这第一江山酒楼只出现在启州,现在启州地头蛇梁氏族长又邀请他们来到第一江山酒楼会面,说明梁氏认为这人多眼杂的第一江山酒楼比他梁氏大宅还要放心。
要么这开酒楼的是梁氏放心的人,要么干脆,梁氏就是第一江山酒楼的背后金主。
“七城都开的话,开酒楼赚钱还是次要的。”何卿云说。
“赚钱都是次要的,那什么是主要的?”赵煊奕问。
“情报啊。”刘武灵回答,这七城皆有的第一江山酒楼,就是连锁情报点,为背后之人提供信息。
刘武灵骑在马背上,他们刚刚走过平秋城的城门,这平秋城与谷阳的热闹喧杂不同,更多的是一种井然有序,商铺楼盘规格严明,大街上的摊子种类也界限分明,瓜果不会和热汤小食放在一道街上,摊子之间的距离也精确得好像有人拿尺子量过一样。
这都还是次要的,更严谨的是,平秋城的护城队可比谷阳的要严格敬业得多。
一刻钟一六人小队巡逻,半个时辰一十二人中队巡逻。巡逻时间非常紧凑,整条街估计连个扒手小贼都没有。
如此严谨,只怕是不同寻常。
“这管的也太严了。”赵煊奕小声嘟囔。他在西北涿州野惯了,又是世子爷,出入仿若无人之境,自然觉得这平秋城憋屈。
何卿云也觉得这平秋城与她想象的不同,她小时候听刘武灵讲故事,里头也有讲平秋城,当时说“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是在长期战乱的北郡城池中最豪华,奢靡的一处,连骆玄所在的西江也丝毫不能比拟。
而今再看少时言,实在是有些名过其实了。
“我以前来的时候也不这样啊。”刘武灵难得迟疑。
“大哥,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赵煊奕问。
“……晋仪二十四年。”
“十几年过去了,这平秋城怎么可能还和你记忆里的一样!”
“诶呀,好了,一不一样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来郊游的。”何卿云连忙打住,再说下去又要打起来。
平秋城的第一江山酒楼不似谷阳的喧闹,但来往商贩旅客众多,生意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而坐落于启州众城之首,其雕梁画栋、浮锦光缎、宝马香车、美人公子,来往者,不计其数,皆富贵难言,张扬靡费。
“这好像不是现在的我们住得起的地方吧……”何卿云非常有自知之明,对于自己腰包里是鼓是瘪,心里清楚得很。
“胡扯,我堂堂涿州世子,我会没钱。”
“三人份呢。”刘武灵耿直提醒。
赵煊奕:“……”
那确实好像不太够。
三人心里不约而同感慨: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换做原来哪里需要考虑这些。
梁氏的人发现他们,很快就派人来接应,酒楼里的小二不动声色接过他们的行李,用接待旁的宾客一样得体的笑容,悄声道:“几位随我来,我族族长已在厢房中等待诸位。”
平秋的第一江山比谷阳里的还要高上一层楼,他们被引至四楼包厢,这里不知用何手段,楼下宣天的嘈杂声居然被隔绝得十之七八,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变得渺远飘忽,等到进入厢房内,就近乎完全安静下来了。
厢房内的布置风格和外间倒不太一样,以淡雅简约的素色为主,在走过要亮瞎人眼的、金碧辉煌的酒楼席间,这里倒是格外让人耳目一新。
也让三人觉得亲切一点。
底蕴深厚的家族,若非审美太过清奇,内间布置大多以淡色为主,至少不会太高调,平白惹人笑话。若是太大张旗鼓,难免会被有心人做文章。
赵府和谢府布置因徐氏姐妹的关系十分相似,皆是以浅蓝,藕粉或者米色作为主基调,更郑重的场所,如议事堂,宗祠一类,也多是以棕褐、青黛等稳重,温暖的颜色,熏得香薰也都是如花果一类的自然香,并不沉闷厚重。
这酒楼四层的厢房,如出一辙的典雅素净,简约但不简单,颇有规制。何卿云推测,应当一整层都被梁氏接管,外人是不太可能上这层的。
“诸位,请坐。”厢房内,说话的人一身着素袍,举止端庄,是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想必就是梁氏族长。
何卿云心里还意外了一下,因为一个世代盘踞于此的大宗族的族长居然年青力富,正值壮年,本来她都做好面对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的准备了,但回过味来,也只有这个年纪还有胆魄和他们这群起义军一同造反。
梁思庄恭恭敬敬站在梁族长的身边,观其神情,也不知道是对族长这一身份谨慎,还是对接下来要商议的事谨慎。
“何小姐,想必我的意愿我这侄子已经告知与你,我们也不废话,告诉我你的条件,我也给你我的诚意。”梁族长开门见山,言语直白,对于他而言,还没要到要与这些年轻人打机锋的地步。
“好。”何卿云看看坐在她两边来撑场子的刘武灵和赵煊奕,“那我也不说废话,镇北新军刚刚成立,现在军中确切人数和骆玄一比可谓是毫无胜算可言,可我们起义军也不想走一步看一步,某一天突然被迫终止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这第一点,我们现在担心的不止是阙都奉命征讨我们的军队,还有来自背后,出兵琅琊的军队。”
“起义军当然是一直向阙都方向进发,如果我们达成合作,就只能麻烦梁族长在启州给我们拖延时间。”
“这个好说。”梁族长颔首,认为这个要求并无不妥。
刘武灵略一挑眉,这梁族长答应的如此爽快,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会提出什么后患无穷的要求。
果然,下一秒梁族长便说自己想要在起义军中插入自家人,话语谈及官职最大的,是监军一职。这是打算在镇北新军的中枢指挥里插入自己人,这要是答应,以后镇北新军的军令内务估计梁氏也要插手。
“其他的就算了,你要让你家人当起义军监军?”赵煊奕冷笑,“你可知这监军一职向来是专门向皇帝汇报,从不接受将领调令,只从王命。且不说眼下我们的队伍还是‘起义’为主,并无必要设置监军,即使日后与王军汇合后,也轮不到你族来觊觎这个位置!”
赵煊奕面色不虞,他是尉迟姐弟的表亲,当然不允许有人僭越他们。按理来说,监军一职也应当是由尉迟姐弟来挑选。
“还是说,你想当皇帝啊?”
赵煊奕言语森森,听着让人背后发凉,心里恐怕已经雷霆翻涌了。他的话在谈判桌上相当难听,何卿云根本拦不住,她怀疑他下一秒就会跳到桌子上取梁族长的项上人头。
梁族长对这些半大孩子的威胁并无惧色,只道自己并无此意,他知道尉迟王室尚存,他也没有与其相争的意愿。
“你知道?”何卿云愕然。
“正是,那名在谷阳闹出不小动静的刺客,现在在我手上,我这个消息就是从他身上得来的。”梁族长饮茶,语气淡然。
“我要见他。”
“可以,但我的条件……”
何卿云:“……”
她迟迟不答,刘武灵和赵煊奕心神一震,一下子把目光都挪到何卿云身上。
“监军一职绝对不行,我已有人选。”何卿云望着梁族长,虽并不看刘、赵二人,但此话一出多少让他们安心许多。
至少让这些世家大族看看,他们也不是软骨头,这家买卖不成还有下一家。
“那你能给我什么,什么都不给,如何要我梁氏一族取信于你,支持你们的起义大业?”
何卿云沉吟片刻,她斟酌道:“督粮官。梁族长这个官职你可满意?”
说罢,这回她先看看两边的帮手。
督粮官对一个军队的影响举足轻重,常言道“兵马未至,粮草先行”,确保粮草供应是战争胜利的关键因素之一,所需的人才也必须是能力与忠诚俱存。
简单来说,苦活累活不少,所承担的责任也很重大,但确实对于领袖者而言十分重要,此间事了,凭此功绩平步青云不是问题。
能给出督粮官一职,确实是对与梁氏的合作相当重视。
梁族长与梁思庄对视一眼,二人最终双双接受。
盟约成立,答应帮助的武器粮食也将不日准备好,亟待镇北新军渡江那日,一并出发。
与此同时,云氏刺客下落也被告知,三人商议后,决定次日前去。
盟誓已定,梁族长便邀请何卿云三人在平秋出外勤期间,在梁氏府居住。
梁府正好也已备下酒席,三人应邀,随梁族长前往梁府。
梁氏府邸所在的上扬街,这平秋城内少数达官贵人才有资本居住的地方。其所占空间极大,够五六十户寻常人家在这里居住。这里岗哨严密,一户一岗,巡逻队来往频率不低,阵仗比皇帝脚下还大。
启州刺史便居住在这条街道的尽头。
“这样光明正大的带我们来?”何卿云僵硬微笑。
三个人在门口与守卫面面相觑,等待梁府大门打开。
多少低调一点吧!在人家刺史门前说谋反大业,这样真的好吗?!
梁族长本来面对他们一直算得上和风细雨,听到这话嘴角一勾,表情变得刻薄起来,“让我小心谨慎?他容昊也配!这启州七城本来就是我梁氏说的算!”
当着官府守卫的面,梁族长也丝毫不避讳,看守卫的反应,何卿云猜,这梁族长和启州刺史不睦已久,不仅如此,连底下的人也对此习以为常,波澜不惊。
看来这平秋城的形势比他们想象的要简明两分。
直到看见梁族长还不顾形象的在刺史门前啐了一口,何卿云悄悄倒吸一口气——也比他们想象的更草台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