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整个客栈静悄悄的，唯有一间屋内亮着微弱的烛光。
夭颜撑着脑袋，打着瞌睡。轩辕景坐在一旁，为她写着明日调养身子的药方。
无人说话，他们都在等待。
终于，房门被推开。
祝以朝裹着夜风进了门，他身着黑色劲装，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
骨节分明的手摘下遮挡的面具，放在了离夭颜较远的桌上。
他没有发出声音，以他的境界，并没有惊动她。
轩辕景抬头看他，把方子递了过去。
祝以朝直接收了起来，然后才从兜里拿出一个折子，凑到烛台前点燃，甩了甩，香味弥漫。
夭颜悠悠转醒，半迷糊地嘟囔了句：“怎么上安神香了……”
她的鼻子对药还是这么灵。
看到是祝以朝，夭颜的眼神逐渐转为清明。
“回来了……”
祝以朝：“都是下水。”
夭颜看了他一会，两人视线交汇，她知道他在等一个已知的答案。
夭颜：“应该不是牲畜，是人。”
祝以朝缄默，他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
“他们要这个何用？”轩辕景不明所以。
夭颜思衬片刻：“这些是天机机密，你们听后就得忘了去，否则会被十二阁联合下追杀令。”
轩辕景立即坐正了些，直觉告诉他夭颜要说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未阁的发展已经远超这个时代，到了能够移植脏器的地步。但所需器械其他阁还在研制，所以成本和风险极大，成功率极低。”
轩辕景以救世医心入天境，只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此等换命之术……比之长生之术，同等诱人。”
“是。”夭颜点头，“但牺牲的一定是普通百姓的利益，受益者永远是上位者。”
语毕，二人的反应比夭颜想象中还要平静。
她知道，在封建王朝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他们或许会感叹于五脏离体后能再换置到另一具身体的“仙法”，但不会意识到此举传开必然会加深对底层的剥削。
那些被随意买卖处死的家奴，原本唯一的指望，是遇到一个待人亲厚的家主，有尊严的活着。
可未阁一旦开始普及此法，他们便连任劳任怨的苦工都算不上，而且会彻底丧失人权，成为行走的储存皿。
失去最后一丝作为人的希望。
“如果我们可以严加管控，遵从意愿，定能挽救许多……”
轩辕景话还未说完，夭颜便直接熄灭了他眼里的光。
“不行。”她眉心微蹙，双手扶额，“有时候是真不愿意和你们这些大人物聊民生。”
“你是对黎国有误解吗？一句遵从意愿就能放开的话，你将看到的全会是‘自愿’的奴仆，和自愿的权贵。”
轩辕景哑口无言，医者仁心，他从未考虑过人性。
祝以朝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久久，他道：“未阁还在尝试阶段？”
从只选定老人这个群体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太高的把握，所以只能多次尝试，不去浪费青壮资源。
一旦此等医术成型，那么不仅是离城，更不仅是某一特定人群，所有人，都不会是旁观者。
而更恐怖的是，只有未阁拥有这样的能力。
天机……
祝以朝想到褚可颂，这个女人凭借一己之力带领丑阁解决了几年前的粮灾，挽救数城人命。
现在她的大弟子又被夭颜请去西原，信誓旦旦地保证来年丰收。
……再加上夭颜说其他阁还在造未阁要的器械。
天机十二阁……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在管理？
他不由望向夭颜。
若每一个人都像夭颜一样妖，那么黎国这次打得胜仗便不一定是凭借自身的实力……
“所以，你要查的不死军团出自天机。”
这个想法很大胆，天机皇室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让别人用自家的东西来打自己？
只可能还有更深的迷雾没被他们发现。
“我认为是。”夭颜也不藏着掖着。
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一点，未阁拥有这个世间最顶级的技术和研究。
未阁阁主穿来的时间，远比夭颜和褚可颂他们要早得多。
他是十二阁成立之初的首批阁主。
祝以朝至此也明白了夭颜所说的殊途同归。
她无畏黎国，也怀疑天机。
是个无根之人。
她可以站在任何一边，也可以与任何一边对立。
“先休息吧。”短短一天发现这么多事，他们都需要睡一觉醒醒脑子。
夭颜本就乏困，自是第一个起身。
临走时，忽然问到：“没有周大人的消息吗？”
祝以朝摇头：“卢德余不知道，看样子不像撒谎。我找他要了一份出入城的名单，我没看出端倪，明日送你屋内，你再看一遍。”
“现在就给我吧。”他们所处的这间房，就是祝以朝的房间。
“忘了放哪了。”他这谎撒的一本正经。
“……”夭颜无奈摆摆手，“拗不过你，明日记得找到。”
……
翌日，夭颜没等祝以朝来，自己第一时间去敲了他的房门。
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一股药香。
他昨日受伤了？
门打开，一个装着半碗药的瓷碗出现在了她眼前。
夭颜好奇问道：“你压力这么大，都开始外服调理了？”
祝以朝把碗朝她一递：“轩辕特意给你配的，把你那些一看就是从未阁来的丸子都扔了。”
夭颜有些懵地接了来，闻了闻，不苦。
“你们翻我行李？”她皱了皱鼻子，“太粗鲁了。”
“喝不喝？”
夭颜忙端起碗放到了嘴边，浅尝了两口后断定里面加了蜜饯。
“轩辕干嘛突然给我配药？”还专门配能放入蜜饯不影响药性的。
祝以朝险些被她无辜的眼神骗过，咬牙道：“你觉得呢？”
夭颜嘿嘿一笑，也不继续逗他：“谢了哈，好人一生平安。”
她这么早来能喝上这口热的，很明显他们比她更早，毕竟抓药和煎药都需要时间。
“你给我平平安安就行。”祝以朝让了个身位给她进门，省得一直站在门口，“进来喝。”
夭颜端着热碗进门，目光迅速锁定到了桌上的通行记录册。
她迫不及待坐了下来，从一周前翻起。
祝以朝跟在她身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在她身旁坐下。
屋内开了窗户透气，早晨的风吹醒了天色将白的离城，也拂起了二人腰间的发丝。
时间随着药碗的热气缓缓消逝，祝以朝支着脑袋，见她喝完便轻轻阖上眼补眠。
刹那间，只有书卷扇动的摩挲声在这个空间回荡。
直到金色的光渡上他们的发梢，夭颜一句长出口气的“找到了”，才将这片宁静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