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横生,来的是很快的。
刘彻一早起来洗漱,准备着去章台宫清扫卫生,十月半下雪,石板上都很滑,他得积极扫雪。
未曾等到前去章台廊下扫雪,他就被宫人唤走了。
刘彻跟着明书,心中疑惑,怎知为何要唤走他呢?明书在刘彻前头小步小步走着,刘彻看了看他的背影,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神情恍惚,他清了清嗓子:“公公这是要将我带到何处去?我手头上事情很多的。是有贵人要见我吗?”
他忽然想起了赵姬。
明书在刘彻跟前,头也没回:“叫你去你就去,别问那么多,深宫里贵人的心思岂是你这等身份能够揣摩的?安分守己,守好自己的本分才是你应该做的。”
刘彻没再应声,他偏头看向一侧,正见梅花傲然挺立,傲雪凌霜的梅花上好像覆了一层淡淡的愁绪,笼罩着森森寒意,凄冷十分。
那边修剪花枝的宫女正迎上他的目光,惊呼一声,手指被花刺扎出来印记,沁出血珠。
大概她在惊叹,为何有人跟在宦官第一人身后也如此不懂规矩吧,不曾低头小心,而是高调看向四周,与人目光相接。
紧接着,宫女痛呼的声音传来,在刘彻耳边萦绕,他见到嬷嬷怒而扇了那与刘彻目光相接的宫女一个巴掌,一掌即将人拍倒在地,口中凄苦呼喊,叫人无端怜惜,滑落的两行清泪要流进刘彻心底一样,他忽然感觉胸口一痛。
那宫女失了仪,叫管事嬷嬷重重打了一掌后被侍卫带走,刘彻似乎听到什么“洗衣”“刷恭桶”的字眼,他只是感觉有那么一瞬苦痛。
他其实见过流光二十年,清淡的云雾和千重云水在他眼前,然后咽下去苦痛,所有的前尘在此刻都化作云烟。
往后他再不是皇帝刘彻,而是太后前男宠,如今的章台宫侍从嫪毐,他做刘彻时可以大胆高调,但此刻他是嫪毐,本不该如此不守规矩,因着他一眼,便害一位女子失去生路,在深宅后宫中苦苦沉浮。
往事千年,今生不改。
刘彻第一次体味到一个人不得已的命运,底层人的命运多舛,他往昔不知,而现如今也体会到了人的命运就像是麦子一样,一茬割着一茬,磨出来粗粮之后和着凉水咽下去,然后叹息一声。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这世间向来如此。
他需要改变,这是他所经历的第一遭,认清自己不再是皇帝,对自己的身份有清晰的认知。
明书的步伐越来越快,刘彻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唯恐跟不上明书的步伐。
刘彻心中暗自腹诽,明书这步伐这样快,赶着去杀猪似的。
远处忽然传来琴声阵阵,刘彻得见一点轮廓,浮白在天,山峰映在池子中,远山重青,山峰重重交叠间,一点白云点缀山峰,飘在重峦叠嶂之间,走近再看,一座典雅却不失宏伟的大殿赫然出现在刘彻眼前。
那大殿之上牌匾更是写着“摘星台”几个字。
明书对他行礼,语气冷冽:“大清早叨扰确实对不住,您且踏入摘星台内,得见想见您之人。”
刘彻愣了一瞬,只是点头,明书见状退下,扭身就走,徒留刘彻寒中凌乱。
刘彻一步一台阶,流云在他脚下。
山间白云,重峦叠嶂,远处水天一色。
他且慢慢走至摘星台前,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默默数着,他在心中默念:
一阶,三阶,九阶,十八阶,三十六阶,四十五阶,五十四阶,六十三阶,七十二阶,八十一阶……一百阶,两百阶,三百阶,四百阶,五百阶,六百阶,七百阶,七百零五阶,七百一十阶,七百一十一阶,七百一十二阶,七百一十三阶……
刘彻提着衣摆,他着一身青色,似与山间融为一体,与山体落白一起成就一幅画卷。
七百一十四阶……刘彻抬眼,终于到了摘星台前。七百一十四……刘彻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个数字,蓦然一愣,竟如此巧合!
七月十四正是他的生辰,良辰吉日,刘彻心道,也许这是个巧合。
可是巧合与否,真是如此吗?
刘彻怀着心中的激动踏入摘星台,大殿内,正放着好几架图书,很是空旷,脚步踏在其中,更显得声音明显,清脆响亮。
空荡幽灵中,他听见一声清冷的声音。
嬴政一身玄衣,背着他负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