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橙根本没听清徐镜尘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膜处“嗡嗡”作响。
她的咽喉、鼻腔己经麻木,一时间闻不到任何除了血腥味以外的其他气味。
其他人可能觉得···光头男可能是踏入院门下槛的瞬间身首异处···
或者,是“有东西”想让他们这么觉得···
而那惨烈的一幕落在李锦橙眼里,却像是倒带的影像,被人反复按下暂停键,定格后放慢再放慢。
个人技能“灵视”在瞬间开始运转。
古怪的错位在视网膜上扭曲、延伸。
她看到了···
如数千万把利剑破开腹腔,光头男的身体活生生地被从天而降、足足有一指宽的白色粗线切割成无数零散的血块碎肉,粉白的脑浆裹挟着烂泥般的碎尸块汩汩流出。
那些线出现得突然,又极快地退开,像粗大的触须,又像镭射灯的光路,边缘隐隐闪烁着莹莹的光点,如同在空中游动的微小水母。
那些线···到底是什么东西。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朱红院门沉默横亘,如同无形之中立起一道无法打破的铁幕。
彩衣门童用胭脂涂抹的嘴角咧开更大的、渗人的弧度,像是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墨线勾勒的眼睛没有一点眼白,闪着怨毒而古怪的光,紧盯着在场所有玩家。
在经历最初目击光头男死亡现场的震惊后,玩家们反应不一。
有人看着地上一大滩红红白白的血浆碎肉混合物,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怕直接呕出来;有人盯着半空中不断跳转的死亡倒计时,恐慌的情绪被拉到阈值。
光头男的横死刺激着玩家的神经,最终成为开闸泄洪的出口。
“喂!你什么意思!!!”
“这人怎么就死了?!通常情况下暴力通关不是常规操作吗?”
面对其他玩家的质问,徐镜尘淡淡道:“像他自己说的,触发死亡条件,所以死了。”
“而且我说过,选择权在他自己,副本里没人做慈善。”
暗红的血迹在青年的镜片上冷凝成形,隔断眼底无声涌动的潜流,在他身后,方威抱臂站立,左眼处两道狰狞的疤痕无声沉着威势。
在这一刻,其他人终于明白——在这个副本里,寻求这两位实力强大的玩家庇护,是有代价的。
光头男的死如同天外来物,打碎最后一层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固然可以跟着方威和徐镜尘获取任务线索,但是,在需要的时候,他们也会成为两人排除错误答案的棋子。
用什么排除错误答案···
当然是像光头男一样,用命去排除。
不知不觉间,半空中鲜红的数字跳转到了“07:00”,带着机械生命的极致冰冷,说不清和话语背后的意思比,哪个更令人心惊。
。
李锦橙将目光从巨大的倒计时上移开。
在现实中,她还在上大学,虽然因为从小到大的见鬼经历锻炼出逃跑技能,但也仅仅是校园跑不费劲的程度。
在游戏里,李锦橙只进过一个单人本,也许是这傻逼游戏也有所谓“新人保护期”,她靠着能感应鬼怪的“灵视”,一路有惊无险地苟到最后。
这是第一次,她走出象牙塔,意识到真实世界的残酷样貌。
寒意顺着脊骨上泛,李锦橙强忍着不看地面上那滩散发着腥臭味的糊状混合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周边环境。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朱红门扉前的横骨灯笼似乎越来越亮,而经过她身边那些拿着红纸的“人”,人数也比倒计时刚开始要少。刚开始,这些“人”前呼后拥、鱼贯而入,到现在,平均五到十秒左右,才会有一个人经过她。
李锦橙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一定要赶紧进去···
。
又是半分钟过去,见不少玩家逐渐接受了现实,选择站在他们这一边,方威和徐镜尘对视一眼。
方威:“关于完成任务的方法,我们有个猜测,信不信随你们。”
众人的目光重新汇集到方威身上,他身边的徐镜尘道:“第一,暴力通关本身是没问题的。”说着,他看向先前那个出声质疑他的玩家:“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在‘通常情况’下,很明显,这个本有特殊之处。”
所以他们才需要光头男作为试验的棋子,排除错误答案。
一只通体黑得发亮的乌鸦“簌簌”扑梭着翅膀,飞过地上横向铺开的浓稠固液。原本食腐的动物,纯黑羽翅却未沾上一星半点皮肉碎屑,而是逡巡着飞回主人肩上。
不像这些即使心有不满也要装出笑脸依附他们的玩家,那个苍白瘦削的女孩依旧游离于众人之外,那副姿态对于徐镜尘来说有些过于熟悉,熟悉到令他厌恶。
老实说,徐镜尘认为她是这个副本里最大的变数。
不巧,他最讨厌的就是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青年垂下眼眸,没有让人察觉他短暂的停顿:“第二,拿请帖是必要的,但是,我们不能违背任务的前提,‘作为喜宴客人’。”
“那请帖怎么来···方法就明显了。”
徐镜尘话音刚落,就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之际,他身旁的方威已然出手,动作迅疾如电,几乎瞬息之间,就从身边的两个NPC手上凌厉地抢过红纸请柬,拉着徐镜尘往朱红院门里跑。
两道身影落入忽明忽暗的光亮中,这回,彩衣门童并未像拦着光头男那样拦住他们,而是带着毫无生机的笑意,任由他们越过下槛,进入院落。
十几秒后,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被方威抢夺请柬的两个NPC呆愣地立在原地,像是被人破坏了启动程序。
倒计时已经跳转到了“05:30”,经过院门、拿着红纸请柬的“人”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少。
见这样的确能完成任务,不少玩家面色狂喜,紧接着效仿,去抢夺他们手里的请柬,李锦橙跟着上前,脚步却又很快停下。
事情不对劲。
其他玩家的实力并不像方威那样强大,往往还未靠近这些拿着红纸请柬的“人”,就被对方发觉攻击的意图 ,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逃窜。
更棘手的是,这些非人的NPC“生命力”极其顽强。
先前那两个被抢了请柬的“人”此刻就像是找到了害得它们丢失请柬的“罪魁祸首”,开始攻击想要抢夺请柬的玩家,就像被按下某种开关,动作全然不似之前那般迟钝笨拙,鬼魅般左右游走,飞梭在众人间。
···就像是,将徐镜尘和方威拉得“仇恨”转移到了其他玩家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
玩家的惨叫接连不断,温热鲜血喷溅到素白丧服上,骨头断裂的“咔咔”钝响无比清晰。还在跳动的心脏连着血丝被它们从捣烂的腹腔中扯出来,肌理组织被一下一下“咚咚”砸碎成糜烂的碎肉,彻底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李锦橙终于明白徐镜尘和方威怎么会好心将通关方法告诉他们这些玩家。
因为代价在他们都没意识到时,就已经收过了。
。
又过去一分半。
离系统任务截止的时间越来越近,已经干涸成形的暗红又覆上厚厚一层猩红,温热鲜血渗入苍青地砖,几乎洒满大半院落。
拿着红纸请柬经过玩家,进入院门的“人”越来越少,垂花柱上挂着的白色灯笼光亮大盛,在刺骨的寒风中摇摇晃晃。
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只有少数玩家凭着个人技能或者副本道具,艰难地抢到请柬、进入院门,另一小部分正陷入和NPC的苦斗。
而更多人,则是活活被这些穿着丧服的“人”“哐哐”砸成血肉模糊、维持不了人形的烂肉。
表现出抢夺请柬的意图就会被NPC攻击。
一旦有玩家成功抢到请柬,那些丢失请柬的NPC就会空出手来,攻击其他玩家。
到现在,一些自知通过无望的玩家干脆开始无差别地攻击NPC和其他玩家。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李锦橙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她很幸运,没有去贸然攻击那些丧服NPC,所以现在还没有被它们攻击。
但这份幸运此时却又显得那么廉价。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抢到请柬。
再过四分钟后,完不成系统任务,她和现在苦苦挣扎的玩家没有任何区别。
要么像其他人一样,被活活打死;要么像那个光头男一样,被莫名其妙的线切割成碎肉···
李锦橙都有些佩服自己发散的想象力,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被污血渗透的地砖,由近及远、突然凝住——
——视线的落点停在院落最远的一扇随墙门,青砖灰瓦,朱红木门。
仔细想想,在等待游戏任务发布的最开始,她就看到过这扇门···
游戏刚开始的场景···
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什么,然而那点浮光掠影实在消逝得极快,李锦橙来不及握住微小的线头。
“啊!”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上传来被什么冰凉的物体触碰的感觉,一声惊叫从喉关溢出,李锦橙有些骇然地回头。
看清来人是谁,李锦橙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缓缓放松。
拍她肩膀的,是那个先前带着乌鸦的女孩,一双眼睛在暮色中显得黑白分明。
“在想什么?”
“在想门···”李锦橙下意识地接话,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浅棕的眼珠微微瞪圆:“不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那女孩似是不太介意她溢于言表的紧惕:“啊,抱歉,因为我好久没和人说过话了,有点忍不住···”
这是该闲聊的时候吗···
李锦橙发现,这姑娘一和她说话,自己的吐槽欲就忍不住井喷。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有办法带你进去,但是,可能需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那女孩凑近李锦橙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酥麻的气流拂在李锦橙耳畔,隐约缭绕一点檀香的气息,压过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那句“带你进去”像极了神话传说中女妖塞壬蛊惑迷失水手的歌声,极具诱惑。然而经过了方威和徐镜尘的“言传身教”,李锦橙只想对这些表面鲜花着锦的“慈善行为”竖起厚厚一层心之壁。
于是她紧惕道:“你怎么带我进去···”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进去再和你解释。你只要记住两点,第一,等下按我说的做,不要多问。第二,进去之后,你要帮我。”
李锦橙实在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什么叫‘小小的代价’”,或是“这么离谱的要求我凭什么相信你”,可满腔疑问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女孩只多说了一句话。
她声音很轻,尾调勾着一点笑音,落在李锦橙耳畔,却像电流骤然通过耳膜,她瞳孔骤缩,错愕与寒意油然而生,攫取住全部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