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思，半晌无果。

    夜半，江如一巡逻城池，正好撞见仰躺在树上的裴淮川。此人眉目之中盛满而来星河，竟然多了几丝忧愁。

    “裴大人。”江如一喊道。

    裴淮川从树上跳下来，站在江如一的面前。后知后觉行了一个礼，双手抱拳放在江如一面前。

    江如一站在他的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他有些怔愣，耳郭上漫上了一层薄红。

    收回手站在一侧，看着江如一往前边走去。

    “裴大人，不若聊一聊？”江如一道。

    裴淮川赶紧跟了上去，那些沉重的枷锁似乎也彻底消散开来。

    江如一轻声道：“裴大人什么时候来朔方参军的？”

    裴淮川低声道：“很久之前，那时候我才十四岁。”那确实很久了，久得裴淮川自己想起曾经那些稚嫩的想法就觉得好笑。

    “裴大人十四岁参军？难怪你一点也不像军户倒像是一个读书人。”江如一说道，一直往前慢慢走着。

    裴淮川道：“我不是朔方人，我是颍川人。曾经，也不过是一个吃百家饭的孩子而已。幸好，遇上了好心的人家，读了几本书。”

    “颍川？”江如一停下步子，目光灼灼的看向他，“你可还记得多年前颍川的那场失火案？”

    失火案？若是再颍川中住过的人。恐怕都不会忘记。那场绵延不绝的大火，直接烧毁了颍川陈氏的百年根基。

    “你是……”裴淮川有些不敢认。

    江如一莞尔一笑道：“这天下确实不公，还是靠自己双手闯出来的才自在。”

    还真是如此，裴淮川笑了，“当时，原来是陛下。谢陛下救命之恩。”

    数年前，江如一八岁。嘉武皇帝接到朝臣弹劾，暗访颍川。于是携当时最为受宠的‘苓妃’和‘萧如意’前往颍川。

    萧如意年少却学识颇丰，在郢都的举才中发现了诸多端倪，于是当庭质问颍川陈氏的人。没想到这些人部分青红皂白的将她关押了起来，还正好和当时才十四岁的裴淮川关押在了一起。

    这人当时蓬头垢面，心灰意冷。

    萧如意却说：“天下不公，还是靠自己双手闯出来得才自在。”

    当时才十四岁的裴淮川道：“我怎么不是自己闯出来的？我无父无母，只是一介庶族。但是却能够读书写字，书院夫子见我聪明免了束脩。我也不负所望，名扬郢都。可是为何颍川举官十有八九全是陈氏子，剩余一二则瓜分给其余乡绅士族？”

    “明明是按照德行、名望和家世来进行品评，为何本末倒置，让我直接没有上场的资格，前去说理。还说我寻衅滋事。将我关押！”少年人意气风发，属实不能理解其中缘由。

    为何呢？不过就是家世而已。朝廷选官就只看家世吗？还不是要有才能才干！

    彼时萧如意说：“喂，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一定能够想到真正适合你的道路出来。”

    裴淮川看着她，若有所思。

    伺候不过夜半，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从外走了进来。将小姑娘带走了，她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动嘴唇说道：“你不会死的，你能够逃出去。”

    萧如意此时也是也是一个被深宫压抑着的小魔头，她带着失魂落魄的青鸟，逗乐似的将争做陈氏宅邸烧的一干二净。

    这也暴露了皇帝暗访的事实。

    裴淮川道：“当时我便跑了，既然举官要看家世。那我靠战功成为大将军，这总归不是只看家世了吧。谁料，大将军没有做成，先成了罪臣和叛军。”

    这人自嘲的一笑，声音有些低。

    江如一道：“裴大人，你是不是有些，自卑啊？”

    裴淮川一怔。

    江如一继续说道：“虽然你从小就是一个神童，在边关学了一身的武艺。按道理来说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自卑才对。”

    裴淮川不语。

    江如一转移了话题：“罢了，对于攻破朔方城，你有什么打算？”

    裴淮川道：“截断粮道，围困朔方城。然后，等待后方的支援。”

    “裴淮川，你是不是喜欢我？”

    空气突然凝固住了，暗沉夜色的笼罩下，谁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许久，久到江如一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声应了一声。

    江如一转过头来看他。

    裴淮川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江如一鬼使神差的伸手，摁在上面。那脖颈上蔓延出了大片的红色，有越演越烈的模样。

    这人似乎僵硬住了。

    江如一凑了上去，覆在他的唇上。柔软的，带着温度的薄唇。此人僵硬的一动不动，她遗憾的退开，却被人一把拽了回去。

    ……

    次日，营帐之中重新召开了大会。

    之后，整个大军将朔方城围得水泄不通。而城楼之上的脱里古木身在大笑起来，目前也没有任何开战的想法。而晟朝这边，也不敢贸然开战。

    而在飞马峡的东南侧，有几千人的轻骑从内疾驰而过，正面撞上了行走而过的粮草队伍。两个队伍打了起来，随后埋伏的东厥兵马从飞马峡上奔了下来。将几千人的小队围困住，几乎不给任何生机。

    副将低声道：“不好了颜将军，我们这是，中计了！”

    颜白萱吐了一口血水，眼神狠辣的看着这些人，道：“呵，这有如何，这些人还困不住我颜白萱。”说罢，一杆红缨枪被她使得猎猎生风。旋转瞬间，又收割了诸多人的性命。

    这些人一个个倒了下来，但是身后的援军却越来越多。

    她杀红了眼，整个人都被血水浸没。

    “这真是一个圈套啊！”她低声道。

    几千人的将士锐减道只剩下一百人，颜白萱身中数刀，撑着一杆红缨枪，站在地上。最后，她持着枪冲向为首的敌人。

    那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

    女人拿着一柄短刃，飞掷出刀。

    眼见着刀刃就要插入颜白萱的额头，此时，一把长剑从山崖上落下。直接将断刃击飞，裴淮川从天而降，落在地面上。

    颜白萱躺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啧，裴大人，本姑娘等得你好苦啊！”

    数日前，营长之内。

    颜白萱道：“此地易守难攻，即便是围困，也没有丝毫作用。”

    裴淮川道：“若是直捣王庭呢？”

    颜白萱道：“你疯了？”

    江如一看了一眼裴淮川，说道：“这是我的意思。朔方城铁桶一块，唯有兵行险招。”

    如今，颜白萱总算是等到了本应该前来的援军。

    对面来的也不过万余人，但是为首的女人却是一个大麻烦。游隼营中的阿依慕，一个顶尖杀手。不过，也还好她在这里，否则后方就危险了。

    阿依慕冷声道：“裴淮川，你为何总是要坏我好事？”

    裴淮川道：“我才是要问一问，为何你总是要帮着东厥人！”

    阿依慕从不废话，直接带着匕首冲了过去。

    而裴淮川的身后，忽然涌出数万军队。这些人，是宋文茵宋大人在公主封地征集的人。甚至还有一些，是苓妃的手下。

    ……

    朔方城外，一片乌云罩顶。

    青鸟从外奔来，将最新的消息告知，“陛下，天水赵家接了您的圣旨，已经前往郢都探查究竟。同时，阿姑已经带着人从皇陵走，前往郢都了。”

    江如一轻声道：“阿母竟然同意出来了。”

    自从嘉武皇帝去世，她就被圣旨困在了皇陵之中，这么多年没有出来。如今，为了郢都的安危竟然出来了。

    江如一道：“让母妃慢一点，郢都之中，应当十分危险。”

    青鸟低声道：“是。”

    一只雀儿飞上天空，隐藏在云层之中。

    飞马峡边，遍地尸首。

    颜白萱受伤颇重，包扎之后，随着裴淮川深入草原之中。

    朔方城外，江如一瞧着北边，心中陡然涌去无尽的担忧。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担心的，忧虑的。

    是为了一个男人。

    宋文茵远道而来，将新押送的粮草清点干净，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实在是叹息：“我还以为你一点也不记得，看来喝酒没印象这事儿，也不是绝对没用。”

    江如一诧异的看了过来。

    宋文茵道：“陛下，你是真的变了。以前你可不会管那么多，要是手下为你卖命。只要不死，都是只剩下利用价值。裴大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江如一没有否认后一句，而是疑惑道：“我曾经，这么冷血无情？”

    宋文茵道：“许是生在皇家，有诸多身不由己？”

    江如一没有否认。

    这些时日，大军驻守在朔方城下，将城内的几十万大军牢牢困住。而空余时间，则是同谢珩大人学习帝王之道。

    而朔方城内的脱里古木则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早就在城中布下了天罗地网。甚至只要东厥的人一攻城，就可以将其彻底控死在城外。

    没想到，晟朝的这些人这么沉得住气。

    恐怕是还没有激怒他们，他想着，直接拿出刀剑，将城门门口的那具尸体大卸八块，每一块骨头都卸了个干净。

    手下士兵来报的时候，江如一正在下棋，闻言，也只是淡然一笑道：“就让他发疯吧！过几日，更有他封的。”

    果不其然，几日之后，城外传来消息。

    东厥王庭被击溃了。

    整个草原部落全都归顺给了晟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