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复活节。
多年之前的孤儿在风中哭泣,多年之后的今天,他站在这里。
“孤儿”是个外号,它的拥有者并不是真的孤儿,他甚至有健全的父母,但他是个喜欢待在家里啃老的懒人,成天躺着逼仄的卧室里望着低矮的天花板,电脑屏幕前总是坐着他少年老成的身躯。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能敲得一手好键盘。在网上惹是生非,攻击他人父母,失的是自己的双亲,故得名“孤儿”。脚趾再健康的人也怕踢到铁板,更不必说这乱踢东西的孤儿。终于还是被开了户口,被重拳出击后毁了正常的生活,跳了楼去。跳得很成功,当场就死了。可如此臭名昭著的他竟突然间不再被大家所认为恶臭了。他在天台的风中哭泣的时候也未曾想到过风向会就此改变。人们转眼开始缅怀这曾经的“大恶人”,有人说“网暴别人的人都不得好死。”可他昨天才骂过这孤儿。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谁知道呢?我们只知道今天是复活节,很多人都不过复活节,但今天也是“孤儿”在网上被人记起,负面的一切却都被忘记后“重生”于网络的日子,大家便在这天纪念他,尽管不出于真心,只出于事件的热度。
老正也没太当回事,动了动手指划了划自己不知从哪淘来的破手机的屏幕,一笑了之。他还没意识到这群人的速度与力量,尤其是最擅长的“变化”。
“老正”这个外号虽然听起来有点成熟了些,但他就是个年轻人。他和“孤儿”比起来更像个孤儿,毕竟连和他最熟悉的老歪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背景、什么学历,以至于在大城市里连个依靠也没有,或许也永远不会知道了。老正因为生活一直不在正轨就以“缺什么补什么”的原则得到了这个外号,老歪则是因为偶然间想到的歪点子又多又出奇而得的名。
老正在某些人眼里不太讨喜,原因有二:一是喜欢听老歪的主意,二是不懂为人处世,发言也不谨慎,导致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人也喜欢拿他出气。实在是招人嫌,口碑不比躺在家里的“孤儿”好多少。
在“孤儿”的热度退散后的多年里,没人再想起过他,老正也过着常态化的找活干的生活,飘忽不定的工作总是要让老歪给他找。转眼又是一年春天,路旁开满了鲜花,但老正并不在意这美景,或许是因为这些花他不认识,或许是他接到了活干。他去给人装修,但在装二楼阳台护栏的时候竟失足跌了下去。还好他命硬耐摔,头磕到了也不过是昏过去,远不及离开这个世界的程度。
然而就是昏过去的这段被人拍了下来,发到了网上,引起了热议。本就没求真精神的大伙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查验真假,便一致认定他死了。
这一死可就不得了了,曾经骂过他的人开始忏悔自己,乞求老正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自己,还冒出来一群和老正没有纠纷瓜葛的,甚至是根本不认识的人为他缅怀,已经没人记得老正说过什么,只有一个个如"痛心!为生活奔波的穷工人坠楼身亡!"的标题提醒每个路人前来瞻仰这已然成为"平凡而伟大"的标志的老正。
刚刚醒来的老正睁眼只能看见毛坯房的水泥天花板,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在医院,老歪正坐在他旁边。老正刚想问自己为什么受伤了却不在医院时却让老歪先开了口:"看,现在才过去多久啊,他们全都以为你死了。"又指了指手机屏幕。老歪虽然比老正大不了多少,但是个老油条,"你知道你这一死可以带来多少财富吗?现在全是讨论度,只需要让大家都确信你死了,就能趁热度想办法捞金子啦!"老正沉默了。"要不然你死一下?""这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其他的我来搞定,你就负责在里面好好地躺着,钱到时候不就来了嘛……"老正思索了一番说:"有点道理。"老歪说:"你就听我的吧。事成之后我还得谢谢你呢。"老正顺从了老歪的想法。
要说老歪还真不赖,有点造假方面的神通。假的证明做得像真的一样,假的追悼做得像真的一样,假的身份也扮得和真的一样:"我是老正的哥哥,他唯一能依靠的亲人,老正啊,他和我一起长大……现在却这么抛下我走了。"接着便要哭,从眼泪开始打转再到轻拭眼泪,再到最后泪如雨下的过程都毫不含糊,他简直就是专门为了吃这饭而生的。
各路人马纷纷前来悼念,有人端起手机,让网上不能来的人们一同观看老正的追悼会。恰逢复活节这天,是他"下葬"的日子,老歪在台上说:"今天是个沉痛的日子,这将是最后一个我能见到我弟弟的日子。”人们纷纷谈道:"如果老正真能在复活节这天活过来就好了。"但不少人并不真的这么想,他们只想借着老正的死捞金,再借同情老正以显出自己的善良之心,他们并不在意,毕竟本就与自己非亲非故,哭得惨烈,背地里还不知是什么个嘴脸。
侧边的楼梯还有两个糙汉搬着一箱酒水,也是不太在意的人,只顾自己的一箱酒水。纸箱里装的是各种包装的各种饮料,正搬到半路,却发现瓶子磕破,酒漏了,透过纸箱,满地都是。两人将纸箱放在楼梯间,心想反正没人走这,不如先找拖把清理一下楼梯,便先上楼去,几步便到。
不巧的是,到楼上后恰巧撞见大家围在棺材旁哭丧。本是个看起来很悲伤的场面,痛哭的大有人在,甚至是贴近了棺材埋头哭。而让老歪千算万算都没想到的是棺材支架不稳,被人碰到不稳的地方后就滑落了下来。庆幸的是无人被砸伤,可令人悲伤的是,翻了的棺材让不透明的棺材盖也翻开了,老正也因此翻出来了,众人见到了活生生的老正,先是惊异和恐惧,又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气愤地指责起老正与老歪,便一哄而散。网上那些本就没求真精神的、成天被自媒体人牵着鼻子走的人更是受不了自己的情感白白被浪费,短短数小时风向就能全面大转变,开始骂声一片,喜欢观看这场大戏的网友也把这事当作了乐子看待。那酒水二人组,见了棺材翻落的全过程后,就不再想楼梯的事,他们甚至都忘记了!
果然没人走侧面的楼梯,大家都走正门,于是老正想从侧边的楼梯下去,赶到众人前边,挽留交一下大家。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奔向侧边的楼梯,也确实是“飞”了起来——在楼梯上摔倒了,从这上面“飞”到多级楼梯下,翻滚了起来,他如同三维弹球一样撞到了拐角的那箱酒水,又将他弹走,翻向了下一段楼梯,接着又是个平缓的拐角,可他的头鲜血直流,已无法站稳,他凭这辈子以来最坚毅的意志抓紧栏杆,想要爬起,脚底却又是满地酒水,他又滑倒了,他的时间定格在此刻,定格在他的身体再次倾向下一段楼梯的那一秒钟,他的脑袋已经是无法思考的了,以至于无法在此刻为任何事情感到欣悦或希望忏悔,也无法展望自己的未来或回望自己的过去。
即便在全力的抢救下,命硬耐摔的他还是没能撑过这段痛苦之路。在第二天的0点过后的几分钟,他被宣告了真正的死亡,他的人生迎来了真正的终结。老歪本来还在思考如何应对假的下葬,现在已经不用思考了,要应对真的下葬了。
沉默的凌晨里,他站在原本的假灵堂里看着老正,在感受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孤寂,连灯光都是沉默的。
东方升起往常的太阳,人们方被告知无常的世事,习惯了反转的网友也受不起这番的大起大落,他们迷茫了,这次是真的应该悼念了。人总是这样,死后才有价值,死后才被铭记,死后才被珍惜。
老歪登上台,讲道:"今天是个悲痛的日子,在真假难辨、荒谬无常的现实里,老正失掉了他的生命,但我们会永远记住他,即便他被逐渐遗忘,我仍记住他,他就还活着……”
今日已不是昨日的复活节,但欺骗过大家的老正迎来真正的死亡却让他再次在人们的视野中活着,在互联网上长存,并且无人再惦记他所犯下的错误,对他来说又怎么不是复活节呢?要说人们善变也不矛盾,要说人们消费他们也没说错,不过是出于利益。若是有人真能出自真心的为老正的离世而感到痛惜,却不是为了赶上热度获取利益,只是在叹惋一个逝去的生命,那才是真的给了老正第二次生命。即便没有,至少还有老歪。
所以,今天也是复活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