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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善养老院,主楼2楼花室门口,蔡医生躬身敲了敲门,对里面唯一一个人影说:“老嫂子,你看谁来看你了。”
方龄靠近正在给窗台上的马蹄莲浇水的老人。老人放下水壶,嘴里念叨着:“我看看是谁……”慢腾腾从上衣口袋里取出老花镜戴上,看向方龄。
“妈。”方龄喊她。
老人歪着头,满布皱纹的双眼挤成了一条缝。她把方龄拉到窗户边阳光更盛的地方,端详许久,忽地厉色训道:“怎么才回来?”
“妈,我——”
“妈给你专门做了酸菜鱼,里面的粉条都坨了!”方母托着她的手,不由分说领着她往外走。“我家这孩子贪玩得很,放学老爱在路上玩,没你们家王佳一半听话,唉。”
方龄看向蔡医生,蔡医生跟着他们母女出了花室,低声道:“目前就是这个状况。嫂子,餐厅在这边。”
“我知道,知道,不用你说。”
蔡医生笑笑,走在前面带路。
糖醋里脊,麻婆豆腐,干煸豆角,水煮肉,荤素搭配,方母不断往方龄碗里夹菜。
“平时都是护工把营养师配得饭菜送到他们房间里。前几年叔还在的时候,他们俩人的饭量加起来还不如姨现在一个人的。能吃下去是好事啊。那时候叔已经拿不了筷子了,姨——”
一旁的方母突然哭出了声。方龄心中有所感应,沉默着侧身抱住了她。
“琪琪坏……不回家,不要妈妈,心好狠。”方母嘴里嘟哝了几句,忽地拔高音量斥道:“你还回来做什么!死在外面算了。”
方龄神色十分平静,她温声叫了一声妈。
方母又捧起她的脸,一个劲地擦她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不哭不哭,琪琪不哭,妈妈给你把坏人赶走了……去打死你的窝囊爸,咱们不给他饭吃,饿死他个老怂……”
持续地情绪起伏让方母很快就乏累,巴掌大的一碗饭没吃完,方龄和蔡医生就扶着她回了住的房间。
蔡医生:“白天的时候只让她在中午睡。晚上的睡眠质量最近两个月才渐渐趋于稳定,身体状况总体在好转。我们下楼,我把各项检查数据拿给你。”
“谢谢你,蔡医生。”
“该做的。”
说话间两人退出了房间,没往蔡医生的办公室走几步,远远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老人从三楼跑下来。
一个穿护工服的小伙子从楼上追下来,温声边哄着人,边把敞开的衬衣和外套的扣子扣好,拉上裤子的拉链,扶着他一起下了楼。
蔡医生:“这是比较严重的,很多家里人没那个精力和心力去陪伴照料。方小姐,你在外面一个人也不容易,你看,有,总比没了好。”
方龄点点头,没说话。
蔡医生便也不再言语,沉默着同她一起下楼。
下午,方龄陪着方母,在花室给她把吊金钟和大叶栀子松了土,重新栽了一遍。
方母断断续续和她说了不少话,但都是疗养院的人和事。方龄提了几次方父,都被她岔开了话头。
“妈,”方龄用了点力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
“我这次回来是为星星的事。那个当年撞他的人——”
“唉,你何必呢,过去的就过去了,活着的就好好活着,不能总活在过去,要往前看啊。”
“妈,”方龄站了起来。“星星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凶手还没抓到,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当初就应该听你们的话让他死在我肚子里,不应该把他带到这世上遭罪是不是?你们教了大半辈子书,也从来没教过我这方面该怎么做,我只知道他出现在我生命里了,我舍不得那么对他。我知道我未婚先孕让你们蒙羞,脏了你们的面子,可那和我孩子的命比起来算什么?”
方母又扑簌簌落了一脸泪。
她去抓方龄的手,拖着长长的哭音说:“咱母女俩这么多年没见了啊,你不知道妈妈有多想你。咱不说这些,不说。”
方龄从她颤抖的双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深吸了口气,说:“对,今天来不是说这些的。当年星星出事的时候,是我爸不让查下去了对吗?学校路口的那个监控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
方母像是被抽了线的木偶般垂下头,嘴里一个劲的嘟哝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瞒——”
蔡医生制止了方龄。
吃过晚饭没多久,方母就说自己困了。原本答应晚上陪她的方龄,在她熟睡后离开了养老院。
步行到公交站,方龄捏着手机正在想要不要将今天下午的情况告诉马祥时,手机响了一声。
是微博的推送:A市连环杀人案于12月31日上午再填一起……
方龄的手指刚点进去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就弹出了一条短信:
你比我想象中的有良心,或者你比起你爹妈,更像个人。但你逃不掉命运,他们犯下的罪孽必须由你来赎。
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那个八岁的儿子。
我会为他去自首。
你要做的,就是去康县章家巷89号,找到一个叫章童的孩子,给予他衣食与知识,抚养他长大。这在你看来肯定无理至极,但你一定会去做,因为那是你安心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唯一出路,安心活下去……”方龄盯着手机,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些字眼,“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安心!”一想到为了挣钱连儿子的最后一眼都没见上,她就快要发狂。可是不挣钱,她又要怎么逃离那个恶魔般的父亲?
方龄咬牙逼退陡然涌上来的眼泪,镇静下来,将短信转发给了马祥。然后在网上买了去康县的汽车票。
马祥很快将电话打了过来。
“这边信号不行,我长话短说,他——”电话那头闹哄哄一片,马祥被人打断后似在与人争辩。
“我只知道我该抓犯人,让他们得到惩罚,而不是一味地要求受害人坚强!你们给我搞清楚——”
电话断了。方龄正要回拨,马祥的短信发了过来。
“他自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