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康县章家巷。
“德明怎么会杀人?警察是不是抓错人了?”
“不是警察抓的,是他自己认了。”
“不是杀人,是撞死人了。”
“胡说!德明怎么会犯法?我看他长大的,他是怎么个人我还不清楚嘛!”
“德明也是个命苦的孩子,从小就没爹没妈,当初念书的时候成绩可好了,他哥不掏钱供他,初三就再没读。这些年踏踏实实跟着人干装修,挣点钱全给他傻子二爹花了,那院新房子盖得可亮堂,可惜现在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他那势利眼大哥占了!”
“还有他家那个,德明当宝养着的章童,那可是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就这样的人能是个杀人犯?你打死我我都不信。”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他们家门口围着的那是城里来的记者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哟。”
……
方龄站在大榆树下围在一起说话的人们旁边,等围在不远处的那个崭新的大门前的记者们散开后,走了过去。
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骂骂咧咧的男声。
“我再好声好气给你们说一遍,我没什么给你们说的,他是他,我是我——”
“是章德明让我来的。”方龄贴着门缝说。
那人打开一条门缝,打量了她几眼,让她进了门。
“他让你干什么来的?”
“我想先见见章童。”
男人领着她来到了院子里唯一一间旧房子前。方龄掀开用烂衣服缝成的门帘,走了进去。
三十平米的屋子被一张土炕占去了一半,炕上铺着一条麻床单,两个豆腐块似的被子摞在炕尾。炕对面是一个水泥打的锅台,锅台上蓝边瓷碗里盛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碗上放着一双沾着油污的,黑黢黢的筷子。
炕与锅台之间,贴墙放着一个原木书架,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方龄一眼看过去,放在最上层的红皮的《法理学》和她曾看过的《野性的呼唤》最为显眼。
她慢慢靠近书架下面的写字台,站在了穿着肥大校服的孩子身旁。
“怎么不先吃饭?”方龄轻声问。
章童头没抬地说:“作业还没写完。”
方龄弯下腰,见他手下压着一个方格作文本,本子的第一行写着“我的爸爸”四个字。
“我爸是一个心软的人,为此吃了不少亏,爷爷常常念叨这世上最容不下心软的人,他也不改。但是我爸说这不好,不让我学。我不知道他们说的‘心软’是什么,但我知道村子里的人都说我爸是一个好人,所以我猜,‘心软’不是坏事。”
“我爸的额头很大,人们都说额头大的人聪明,所以每次我爸给我做的七巧板总是班上最好看的那一个。我爸的手也很大,很厚,他的力气也大,冬天他可以一下子把我从齐腰高的雪里拔出来,然后牵着我,送我去学校。我爸好像哪里都大,只有个子有点小。他每天给我补充营养就是希望我长高高的,不像他小时候,因为个子小总被人欺负。我会长很高很高,比我爸都高,然后像小时候我被野狗追时,我爸挡在我面前那样,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挡在他面前。我不仅会像他说的,做自己的英雄,也会做他的英雄——”
一只小手挡住了方龄的视线,章童说:“你别看了,再看我写不下去了。最后一段要抒情。”
方龄立马收回视线直起腰,称赞道:“你写得真好。”
“我爸本来就这么好。”
抒完情,章童心满意足地合上本子,走到锅台边端起了那碗饭,大口吃起来。
“你也是来采访我爸的吗?他不在家。”
“我不是。”
章童不说话了。
有几句话就悬在方龄嘴边,她正斟酌用词,一个穿着一身新衣服,蓬头垢面的老汉跑了进来。
章童气冲冲把饭碗和筷子塞进他手里,小眉头皱着,取了洗脸架上的毛巾,数落道:“又去哪疯了?蹲下来我给你擦脸。”
那人笑呵呵的,囫囵吞了一口面条,乖乖蹲下来让他擦着脸,嘴里不停嚷嚷着:“去这村口等德明……德明要放学回来咯,回家咯……”
方龄悄悄退了出来,屋里章童还小大人般念叨着:“能不能别把我爸给你买的新衣服穿这么脏……”
摆满新式家具的大房里,方龄向章德明的哥说明了来意。
房里有两个穿着新衣裳,枯黄的头发打着结的女孩拿着勺子在划地板砖,收拾一桌子菜碟子的女人吼了两声不见起效,二话不说,拿着筷子重重在两个孩子头上抽了起来。
男人嫌恶地瞪了她们一眼,朝方龄伸出了五个手指。
“五万。”
“我这里有张卡,卡上还有——”
“不要卡,要现金。”
“行,我去给你换。这附近有银行吗?”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