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了,薛芳菲坐在太师椅上,眼前模糊。
一阵风吹过,梨花漫天,遍地雪白,几瓣梨花落在她的膝头。
这梨树还是和萧蘅一同种在这院子里面,后来那混世小魔王便来了她肚子里面。
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萧家后继有人。芷儿是她唯一一个女儿,有主意得很,天天和他爹吹胡子瞪眼的,总在折腾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待她走了,想必也能安分些。不过芷儿的儿子倒是知书达理,可惜她这个做祖母的见不到他成亲了。
萧蘅早年拼杀战场,虽有旧疾,但身子康健,头发白了也能将长刀舞得虎虎生风。薛芳菲的身体已算是不错,在国公府细细养着,不过终究要走在萧蘅前头了。
希望她走了,萧蘅可别哭的太伤心,不然她在奈何桥上等到了萧蘅,一定要好好笑话一番。
阴曹地府听上去可怖,但有故人在,想必也不会可怕到哪里去吧。
作为肃国公夫人,理清家事,培育后代,无愧于萧家;作为薛芳菲,她平反冤案,为薛家洗清冤屈;只有作为姜梨,她没有保护好桐儿,也最终没有对姜家狠下手。
如果这次九泉之下能见到梨儿,就让我好好向她请罪吧……
最后一片梨花落地,薛芳菲轻轻合上眼睛,手中的茶杯也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仿佛是生命的丧钟。
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仿佛有声音传来,但是她已经分辨不出那其中的含义了。
薛芳菲再次有意识时,听见了风雨雷电交加、书页被风吹动、窗户嘎吱作响。
雷雨,这可不是什么好天气,总叫她想起从前的旧事。
眼前的事物还未看得清明,她下意识地起身关窗,随后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床走去,瘫倒在其上,窗缝中漏进来的风呜呜啸哭着,吹的烛火跳动不已。
她很久没有接触过这样粗糙的面料了,无论是床上的布料、身上穿的衣袍都提醒着她这里并不是她居住的国公府。
等到视线清晰,周围的环境莫名诡异的熟悉,她便惊惧地意识到了这里是哪里。
这是——沈玉容还未中状元时在京城暂居的住所,就是在这里,她还为沈玉容高中状元,登科及第而喜极落泪、洗手做羹汤地庆祝,想想后来的事情,真是可笑可悲的回忆。
头痛欲裂,薛芳菲便昏睡于床上,心中揣揣,但也只能放任自己就这样睡过去。
雷声雨声渐渐消失,一丝日光从窗缝跃入,昭示了新的一天开始。门外传来的鸟鸣声、孩童欢笑声、商贩吆喝声将薛芳菲唤醒,等到清醒过来,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现如今,她俨然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当年的放榜之前,甚至是成为了沈玉容!这具身体的记忆也渐渐在她脑海中苏醒。
但,这里的薛芳菲作为沈玉容的夫人,已经在半年前因病去世了,如今这方小院里只有沈玉容一人,与她记忆当中的大不相同。
无人打扰,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理清思绪。
她向来是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可……借身还魂、重返过去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
她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让她薛芳菲的魂魄到了沈玉容的身体里,还让原本的薛芳菲在半年前离世。
但……
惊慌无措过去后,随之而来的是兴奋与颤栗的感觉。
如果这是真的,那是不是一切都有扭转的可能?
薛芳菲慢慢从榻上坐起,昨夜过去,她现在耳清目明,属于沈玉容的记忆也尽数在她的脑海之中,这具身体不说孔武有力,至少康健正常,比起她最后那副老妪之躯强了不知几倍。
她慢慢走到窗边,用力一推,刺眼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肌肤镀上一层光辉。
薛芳菲摸了摸窗沿,木头粗糙厚重的感觉尽数传来,这不是假的,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薛芳菲真的借身还魂了。
看着现在这双指节分明的手,薛芳菲恍惚地意识到,如果,这次抢占先机、封侯拜相的是她,不再因女子身份被困于屋舍墙瓦之间,是不是一切都会有转机,曾经逝去的人与物,是否都能挽回。
更何况,现在的薛芳菲不是刚从贞女堂苏醒的一介白身、无枝可依的人,而是已经在大燕生活七十余载、历经风雨的肃国公夫人。
从前,她破土而出、重回姜家,被众人虎视眈眈尚且不怕。如今,她即将“高中状元”,更有了挽回遗憾的把握。
薛芳菲坐回了桌前,将一旁黄铜镜子立起,看着这张曾是她多年噩梦的可憎面目,薛芳菲心中已经生不起太多波澜。
多年来和萧蘅相伴相知,抚平了她的伤痛,从前的经历或许给她留下了疤痕,但不会再让她午夜惊醒了。
再怎么样,现在这是她的躯体了,是她手中的一把刀,一颗棋罢了。
她将睡散的头发尽数拆开,准备好好梳理一番,过不了几日,就到了放榜的时候,这次没有了“薛芳菲”和海棠在,得自己先做好一些准备。
没想到她老夫人还有这么一天,要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细细从脑子里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