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飞鹰传书,金眼神鹰一声高鸣,自空中俯冲而下,稳稳落在黄飞虎臂上。
黄飞虎当是紧急战报,只见鹰爪之下挂着一个锦囊,甚是小巧,不禁心生困惑。
飞虎开了锦囊,几块桂花糖散落其中,甜香扑鼻,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此为小儿所爱,天化尤甚。也不知被自己训斥几次,总也讲不听。如今爱子已逝,见此花糖,少年音容猝不及防闯入脑海,银铃般的笑声牵扯着他脑中之弦,令他痛苦不堪。
泪水夺眶而出,落在桂花糖上,黄飞虎拨开一颗桂花糖,却觉口中尽是苦味。
“都是爹爹不好。”
锦囊一旁挂着几片竹简,黄飞虎取之一观,青隽有力的小字映入眼帘:
不孝儿天祥与父书:
“父亲安好,儿逾时来书,乞父莫怪。”
“一晃十年,儿已不似当年父亲怀中羸弱幼儿,亦能挺枪作战,护佑子民。”
“战死沙场为战士之荣耀,儿不曾悔,兄长亦不曾悔。儿未负父亲教养之恩,望我父且息忧思之情,以我为荣。”
“儿知父亲念子成疾,便求兄长所爱桂花糖赠予父亲,以慰父亲思子之心。”
“儿已见兄长,母亲姑母甚是偏爱,儿总觉好不公平,来世定要再多像您些,也如兄长那般俊俏,父亲母亲必然疼我。”
“兄长亦思念父亲,怎奈伤势未愈,母亲不许他擅自外出。待他身体好些,我必带他回来看望父亲。”
“祖父老迈,儿已不能尽孝膝下,望父亲与祖父保重身体。兄长失诺于祖父,深感歉意,待父亲凯旋之日,儿与兄长定然现身,与父亲庆功。儿与兄长皆安,望父莫念。”
儿天祥拜书叩首。
览书毕,竹片上的小字已消失无踪。冥界合扉,只余几块桂花糖散出几缕甜香,作为所见非幻的证明。
“那……一言为定。爹爹等你们回来。”
鹰爪上的红蝶听到他的回应,飞驰而去。黄飞虎整了整衣冠,冷峻的容颜染上几分笑意。
“殿下何事开怀?”
自天化去后,黄飞虎便未展笑颜,身体更是一落千丈。周纪见飞虎展颜,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多出几分好奇。
什么事情能让殿下如此高兴?莫不是梦见了长公子?
猜得倒也大差不差,那小祖宗总是不省心的,却在一夜之间,血污沾了满身,安安静静地躺在父亲怀中,似是怕惹父亲难过,一改往日淘气,乖巧的模样恍若生前,仿佛睡着一般。这让殿下……如何舍得?
那一年,遍地骸骨,年轻的生命止步于茫茫山河,可身后乃西岐万千子民,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渺渺沧海,女儿含羞望夫归,稚子翘首待父还。他们,退不得。
“本王……可是过于偏心了?”
思索天祥信中所言,黄飞虎自省几番,倒真觉自己对天祥少几分关怀。周纪笑道:“公子为长,自是要多费些心思,而公子自幼于山间长大,心思纯良,殿下偏爱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黄飞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近日雪大,天祥的生辰也快到了,随本王去看看他吧。”
“诺。”
2
东海之外,泰岳之中。
天化还未醒来,父亲所赠祭礼已到天祥手中。
他撒了谎,兄长并不安好,金鸡岭万箭穿心,青龙关以血为祭,让兄长几乎魂飞魄散。可他怎敢告知父亲?自兄长去后,父亲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他与兄长双双阵亡,父亲又如何承受连丧二子之痛?
“你怎么敢给爹爹写那样的信呀?你不知道爹爹会难过的吗?今日是我的生辰,爹爹送了我好多礼物,还准备了你喜欢吃的梅花糕。”
天祥叹了口气,握住兄长微冷的手。
“你听着,我已经长大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允许你孤身犯险,也不许你再惹爹爹难过。”
似是听到他的警告,熟睡的少年睫毛一颤,如滴水溅入池塘,转瞬即逝,因此天祥并未发觉。
冬至之日,北极星最亮。往年此时,总是天化带着天祥往返旷野,观北极之星。时至今日,北极星就在眼前,却未闻少年笑语。
北风呼啸,吹动风铃声响。
天祥猛地回头,只见少年踩在树干上,很是认真地系着风铃。见天祥看了过来,向他招了招手,眸中尽是欣喜之色。
天祥一跃而上,见少年唇色惨白如纸,眉头轻蹙,发现他氅衣之下只着一件单薄里衣,一时怒上心头,话到嘴边,关切之语转为斥责之言,道:“你醒了?谁许你到这里来的?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单薄?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任性呢?”
天化委屈地低下了头,闷闷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嘛……”
天祥火气立马消了大半,道:“娘亲和女兄已经为我庆生了,爹爹也带了礼物给我。”
天祥将天化带入寝殿,听到一阵阵咳嗽声,黑着脸替他裹好衣服,递给他一块梅花糕。
“哇,这是爹爹送给我的吗?”
少年津津有味地吃着梅花糕,天祥知他向来贪食,便将其余点心一并收了起来。
“我也想爹爹了,我想去看他。”
“那可不行,你的魂魄太虚弱了,离开泰山你会魂飞魄散的。”
天祥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乖乖的,待爹爹凯旋,我带你去看他。”
3
天不遂人愿,未及凯旋,黄飞虎身陨渑池,回归泰岳。
“爹爹!”
天祥见了父亲,欣喜之意溢于言表,忙扑进父亲怀中。久违的温度令黄飞虎不知所措,紧紧拥住了他。
“爹爹好没道理,明明说好我与哥哥迎您凯旋,怎生早早魂归幽冥?”
天祥话里责怪,眸中却尽是心疼之色。飞虎见幼子如此懂事,心下不免多了几分愧疚,笑道:“爹爹想你们了呀,你哥哥呢?又跑哪里淘气去了?”
“这……”
天祥只当兄长还在睡觉,殿中却早不见了少年身影。对上父亲疑惑的目光,天祥尴尬地笑了笑:“我这就去找哥哥。”
“呜~”
黄飞虎寻至山间,只见一物飞速朝自己冲来,他急忙后退几步,待看清眼前之物,不由得嘴角一抽。
只见一人一兽前后追逐,天化见了黄飞虎,忙躲到爹爹身后,冲后方的狪狪做了个鬼脸,还不忘扯扯父亲的衣襟,作出委屈模样。
“爹爹,它好凶,要把我吃掉呢。”
“……”
狪狪被他恶人先告状的行为气得直哼哼,用鼻子蹭着天祥的大腿。天祥自是知晓自家兄长何许人也,问道:“你是不是又偷了狪狪的体珠呀?”
狪狪其状如豚而有珠,某位小家伙自是喜爱得紧,趁其不备偷了它的体珠,与它玩闹起来。
天祥摸了摸狪狪的脑袋,它这才息了怒火,狠狠瞪了某人一眼,转身跃入山林。
躲在父亲身后的少年这才钻了出来,黄飞虎这才发觉天化脸色过于苍白,尚余几分病态。温热的大掌裹住少年的小手,黄飞虎眉宇之间尽是疼惜之色,千言万语,不能言说。
“是爹爹来晚了。”
4
北方大旱,天祥斩??于独山,解武王黄河兵滞,武王兵取朝歌,纣王鹿台自焚,武王悬其首于太白旗下。
炳灵神殿,天化趴在父亲腿上沉沉睡去。理好小儿鬓发,黄飞虎眸中爱惜更甚,见天祥入殿,不禁笑道:“天祥好生厉害,连爹爹都吃了一惊。”
天祥道:“我已经长大了,能保护好哥哥。”
金鸡岭的鼓声是他这一生都无法释怀的过去,他日日苦练枪法,希望能够代替兄长保护爹爹与西岐军民,可凡人之力到底绵薄,青龙关血战,他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兄长消失在自己面前,血尽泪绝。
天化魂魄已不似先前脆弱,天祥决定于七月十五中元之日带他于镐京逛上几圈。
“这是什么呀?好漂亮呢。”
天祥在兄长项前挂一玉石,其上鱼鳍泛泛有光,很是精美。
天祥狡黠一笑:“是我的战利品哦。”
??鱼翼,出入有光,可辟鬼邪。天化魂魄至纯而弱,受不得浊气侵蚀,因而天祥便以所斩??之鳍配天化之身,护其周全。
武王已迁都镐京,周公旦辅政。是日,武王登台,祭奠已故将士,全城军民皆前往一观,唯有某个小家伙抱着酒坛喝得津津有味。
“再来一盅……诶,人呢?”
天化所饮乃百姓专为孩子们酿造的果酒,不易醉人,只他不胜酒力,没喝几杯便已醉得不省人事。
“呜……”
“阿叟,取几坛酒来,记四殿下账上。”
“好嘞!”
少年一身玄袍,袖口龙纹盘旋缠绕,冷峻的眉眼与黄飞虎有四五分相似,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烂醉的少年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眸,天爵一时呆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窗边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天祥察觉到他的目光,星眸轻弯,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三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震惊转为狂喜,天爵紧紧揽住天祥肩膀,为免在弟弟面前失态,死死咬上手背的嫩肉。
原来爹爹当真没有骗他,待凯旋之日,哥哥和弟弟真的会回来。
见一旁少年已醉得一塌糊涂,天爵拍了拍他的脑袋,对天祥道:怎么由他喝这么多酒?你还不知道个他呀?都能把自己撑死的。”
天祥笑道:“果酒无碍,今日高兴。”
武成王府冷冷清清,却随着某位醉酒半醒的家伙热闹起来。一时间,武成王府鸡飞狗跳,原本趴在屋里睡大觉的肥猫也被抓了起来,不满地冲着摇头晃脑的少年挥舞着爪子。
一人一猫龇牙咧嘴,待月亮西沉,天化酒也醒了个大概,抱着天爵的手臂不肯撒手。
天祥额上青筋跳动两下,将如八爪鱼一般的少年自天爵身上扒了下来,道:“天快亮了,我们要回家啦!”
“我不要,我想天爵了。”
“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