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满园。这天下午,在婆子的引导下,宋均进了春熙堂。春熙堂是母亲常氏的住所,院子里的婆子丫鬟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活计,快到晚饭时分,估计已经在准备食材了。虽不说院子里面足够安静,但是没有人高声叫嚷和咳嗽。虽说过来时太阳还挂在天上,但是一转眼就是薄暮时分,晚风衬着院子更加肃静了。
来至堂前,引着宋均进来的西婆说道:“二郎稍等,我进去通传一下。”说完掀起门帘进去了,不一会儿,出来个小丫头打开帘子,“少爷请进。”
宋均整了整衣袍,迈了进去。
走进来就是正堂,常氏正歪着头跟人说话,打眼一看,竟然是许久没见的宋杲。宋均往前迈了两步,“给母亲请安。”
常氏放下手中的茶杯,“快歇着吧。”一边说着一边对旁边的西婆说:“搬个凳子过来,让孩子坐下。”
待宋均坐下。常氏招呼道:“最近学业如何?族学中可有人闹事?”
宋均看了宋杲一眼,心想,“宋杲已经半月不去族学了,难道让我给他补课。”回道:“学业还算顺利,儿子蠢笨,勉强能听懂族学。”
常氏坐正说道:“你大哥哥虽然参加了科举,但只做了个外地的县令,以后要往上升,恐怕有些难。咱们家以后如何,还得看你们俩的造化。前些日子,我往前走了走,求了求长嫂,她家宋谦在太学中学得不错,院长跟她有些私交。我想着你们俩过两年也要科举,家里族学是不太够,不如趁现在去太学里面好好学一学,即便科举不太中用,也能多认识一些人,扩扩人面。”
宋杲有点坐不住了。“娘,我在家里待得好好的,干嘛要出去上学。出去上,那不是要住在外面,我不想住在外面,住在外面多不方便。”
常氏:“你在外面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弟弟跟你一起去,有什么事情你们两个都能互相照应。再说,这个事情你们父亲也是同意的。你们俩都大了,干什么在家里缠着,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宋杲只好老老实实扎在凳子上,接着常氏看着宋均,“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你在外面可要看好你哥哥,学业能有所进益当然好,主要是开开眼界。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要帮着你兄长,你们两个互相照应,这个家才能长久。”
宋均起身行礼,“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宋杲嘴里嘟囔着:“我用不着他帮我。”
常氏只当没听到,说着:“就是这么一件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这两天你收拾收拾东西,可能要住在那里,你让你娘也给你准备好东西。两天之后出发,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宋均说道:“劳母亲费心,儿子就先回去了。”
常氏:“西婆,送送三爷。”
宋均退了两步,西婆给他打的帘子,他转身出了房间。
常氏看到宋均走出去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儿子。宋均长得太像他亲娘了。长眼细眉,性子没有他娘那么跳脱,很是沉稳。但这孩子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
他亲生的两个孩子都长得敦实,小时候长得还算可爱。长大之后前者显得木讷,后者这两年管的少了,她自己带出去都嫌轻浮,去太学里面磨磨脾气也好,里面全是皇亲国戚,总不能还像在族学中那么随心所欲。
常氏闭了闭眼睛,觉得糟心事实在太多了。她还是要在嘱咐宋杲两句。
宋氏族学是祖上早就定下的规矩,只是这些年有些懈怠了,里面整日里闹得鸡飞狗跳,先生年纪大了,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杲那些寻花问柳、摸鱼走狗的混日子的手段在族学里面学了十成十。宋城早先在家的时候还能管一管,现在出门在外好几年了,想管也管不了。常氏倒是想要把儿子好好管一管,但又怕贸然放过去倒是惹事,索性把宋均也带过去,当个替罪羊也好。
宋均想的很明白,虽然是去照顾宋民,倒也不失是个好机会。
他往福院的地方走去。福院是他娘住的院子,偏在东南角,也能看出来他母亲常氏不愿意跟她娘打交道的态度,这俩人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一面。
他去的时候正在摆饭。他娘手里拿着两张纸,跟他妹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安姨看到他来了,连忙上来,“今天怎么样?读书累不累?我听说前面把你叫过去了,什么事情啊,还要把你叫过去说。差个小厮说一声不行吗?”
宋均坐在饭桌前,“安姨,你放心吧。是好事,不是坏事。”他娘这次总算看见他了,拉着他妹走到桌前坐下,“什么事啊,怎么回事。”
这时饭也摆的差不多了,安姨挥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
安姨:“你除了那几句词还惦记什么。孩子被叫到前面去了。”说完转过头来看宋均,“到底什么事儿啊?”宋长意也把头扭过来,看着他哥。
宋长意是宋均的胞妹,从小就是宋均带大的。
宋均:“没什么事情,就是嫌宋杲学习不好,给送到太学里面了。怕他一个人太扎眼,把我也塞里面了。过两天要去太学,这两天就不用去族学了。收拾收拾东西,我以后要去学校住。”
他娘许氏听了这话还好,但是安姨有点意见。
安姨看了许如宁一眼,说:“马上就要科举了,均儿两年前的乡试成绩也还可以,就算不去太学,明年的省试也能通过。干嘛还要折腾一回儿去太学那地方。太学里面皇亲国戚多,哪里好相处?万一有人欺负均儿怎么办。”
宋长意说,“哥,你要去太学吗?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看看。”
宋均按了按眉头,“首先,参加科举还有两年的时间,不是参加科举就能作官。其次,科举成绩决定了我是去做个县令还是知州,能不能找个升迁机会多的官职。如果像宋城一样,一个地方待了五年都还没有挪动,你们以后跟着我都要吃苦。最后,长意不许去,我去太学学习又不是去玩儿,一堆男人待的地方你去干什么。”
宋长意满脸不高兴。许氏说道:“去上学而已,没关系,均儿能照顾好自己,他都多大了。出去见见世面也挺好的。而且又不是不回来,还有休假是不是?”
宋均:“半个月休一次。”
许氏:“好了好了,都吃饭吧。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开始收拾行李。”
众人总算开始吃饭。
第二天,宋均打算出去逛逛,本来他现在应该在上课,但是家里已经替他说明情况了。收拾行李有安姨,这下算是有了两天的假期。他要出来逛街,他妈知道之后,让他去买点徽墨和澄纸,顺便塞给他点银子,让他看着想买点什么买点什么。
许氏为什么需要纸墨,这就要从她的出身说起。许氏是他父亲宋居台当年在抚州作官时认识的,许氏是抚州城有名的花魁,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因为陷入某种麻烦,被宋居台救了。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宋居台的妾,当时常氏在长安没有跟过去,这件事情是宋居台寄给家里的信上得知的。不知道许氏心中作何感想,反正她没反对就是了。
许氏嫁人之后,自己的爱好也没丢了。她作为花魁,当时最有名的是歌喉,不仅是因为她唱的好听,而且她总能把那些有名的词作唱出来。抚州山清水秀,文人墨客诗作层出不穷,再加上当地科举发达,下至三岁黄毛小儿,大至耄耋老人,大家都能唱两句。再说动辄念两句诗是酸腐文人的爱好,随口哼两句小调倒是普罗大众的小爱好。
总之,许氏到现在都喜欢看最新的诗词集,还喜欢写歌词。这种不大不小的爱好,宋居台也默许了。所以许氏的屋子里面桌子上摆的纸墨笔砚比宋均桌子上的都多,就是不太整齐就是了。宋均缺纸笔的时候也从常氏桌子上摸点带走。
唯一一个坏处出现在他妹宋长意身上了。亲娘不靠谱,母亲对自己也不算太上心,毕竟还有两个嫡子在。宋均从小就知道自给自足的道理,三岁之后生病了都知道自己找小厮去叫府医看病。
等到他五岁时妹妹出生之后,虽然有安姨、婆婆们看着,但是庶子的庶女总会受到冷待,他们亲娘又不是个靠谱的人,总之婆子们偷懒的时候,宋均就会亲自带着自己妹妹,看着妹妹午睡,他妹妹睡醒了之后他就带着妹妹在府里玩儿,摸鱼、放风筝、一起去找母亲吃饭。
于是在宋府其他少爷偷鸡摸狗、爬墙出门玩儿的时候,宋均的妹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哥哥,生病了也要哥哥陪着。所以宋均从小就是一个成熟稳重的拖家带口的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但是自从宋均七岁进入族学之后,就不能整天带着妹妹了。于是宋长意跟着姨娘和安姨生活,女红学得不怎么样,学得作词作曲一绝。整日“红纱绿蚁小轩窗”不离口。
以至于后来宋均每次吃饭都要听自己的姨娘和妹妹讨论街上又有什么新的诗歌流传。
宋均在府学里面看到的听到的其他人的姐姐妹妹们倾情投入于逛街、首饰、衣裳,讨论什么时候去参加谁家举行的花会。有时候为了让自己哥哥们帮忙带点东西还会带着小丫鬟过来送点心。
而宋均最接近妹妹来学堂送点心的时刻,是有一次妹妹问府学里面先生们都在上什么课。而当宋均老实说了《论语》《孟子》之类四书五经之后,妹妹表示不如安姨从街上带回来的最新诗歌集有意思,然后妹妹就再也没有表示过要来学堂看哥哥的意思。
说实话,姨娘也不是很在乎宋均的学业。母亲常氏当时忙着带自己的两个儿子,顾不上照顾宋均,也不过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常氏会过问两句宋均的学业。也不过是场面话而已。这次带着宋均进太学,也是怕宋杲一个人在太学受委屈。毕竟太学里面皇亲国戚的孩子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