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镜若巨大的假面一般罩在脸上，遮掩住我脸上的潮红。每每望见那个背影，内心却总是悸动的，慵懒与缱绻仅仅只是盛夏的点缀，弥漫夏日的是薄荷的清凉与冰镇西瓜汁的甜味。
披散着长发，让发丝随着燥热的风摇摆，她就在这时侧过头来。炽热的阳光喜欢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的洒下，让傍晚的红霞斜射入睫毛，为瞳间映衬出夕阳的晕光，海风裹挟着蕴藻气息，我架了架墨镜，隔着一层墨黑的镜片与她对望。
她叫楚衣，是我的高中同学。时隔两年的暑假，老同学间自发的组团去滨海旅游，哥们捞走了在出租房里窝着的我，只好收拾好零碎的生活用品，坐着高铁几番周折后奔赴滨海。
不得不说，当初正是因为听到说她要来，我才来的。
不过是承载着初中高中六年的暗恋，总为记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子，早将少年偷眼后的惊鸿烙去了脑海，是不敢动摇的悠悠缱绻。但当时间的罅隙被撕裂时，记忆涌来，学生时的美好总会再次萦绕心底。
眼神短暂的交汇也是梦寐以求的，若此时般，强装镇定的背后却是茫然无措，直到女孩挪开目光，夕阳收敛，追随着背影远去。
她穿着素色的连衣裙，白色丝浪卷开她的裙摆，这个时候再掀起一抹发丝，傍晚的刻痕与云彩溢散，撩动起夏日的节奏。
我躺在遮阳伞下，依着半斜的靠椅，脑海里斟酌着与她闲聊时的用词，不由得将镜框微微抬起，去眺望大海。
家乡远在内地，依山傍水的长大，后来在该省省会上大学，二十年来却难得的亲近海一次，便任由微风掀过鬓角。老同学远程提来的收音机里放着“Call of silence”，她与老友围着烧烤桌载舞。
载舞时的女孩赏心悦目，同斜阳相伴时空白的画布也刷了一层彩漆。
我站起身，拉了拉微皱的衣角与领子，摘下墨镜，拖拽起步伐。献舞对我而言——这着实是难为我了，但笨拙的又想尝试，好在有幸学过几曲欧式宫庭舞，那正是报中学时报名上兴趣班的时候，她也是班上的一员。
我拉住提收音机来的老同学：“欸，麻烦将曲子换成《第二圆舞曲》。”
老同学狐疑：“放这么有情调的歌？”
曲子还是调成了想要的旋律，奏响沙滩的晚风。
看着斜阳染红海面，我理正了衣领，踱步走近正谈笑的她，嘴角牵起认为最为温和的笑：“楚衣，跳舞吗。”
虽然着实是有些唐突，但我的性格既是如此。
女孩歪过头，咧嘴笑了笑：“是《第二圆舞曲》？”
“是。”她还记得。
真后悔没有穿上整洁的西装。
“来吧，试试，只是动作有些生疏了，别介意就行。”她洁白的手腕搭上我的肩膀。
“因为今日穿着的缘故，动作不会放得很开。”
“好。”声音听起来总有些发颤。
老同学们起哄，两人旁若无人般，略显生涩的舞步婉旋于沙滩。甩头，摆头，走步，弓箭步，维也纳转弯。收音机里的演奏溢漫耳间，小心翼翼的配合，回忆着旧时的动作，紧张与悸动涌满了心房。
对视了无数次，甚至不敢看她眼底所绽放的颜色。嗅到了她携带的香水味，康乃馨的清香扑鼻，混夹着薄荷的清新。中学时代曾幸运的同她伴舞过，当时的少男少女青涩而窘迫，僵硬的旋转在教室中。
“见谅了。”我扯动声线。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拉住了她的手，她若天鹅般轻巧的旋转，绅士的搂住她的腰，确保她平稳的落地，让优雅缓缓炽烧着跳动的心脏，抵制着白浪在心房间山呼海啸。
“谢谢。”我朝她道。
四周是若雷鸣般的掌声，最好的哥们在沙滩上发出了侯叫。我尴尬的埋下了头，努力的让自己避开众人投射来的目光。手心里依旧有她的温度。
“秦芥明。”听见女孩呼唤我，便微抬起头，女孩清澈的目光投下，脸上却爬上了一抹红霞。假面无法再修饰于颜表，我露出腼腆的笑来。
明明两年未见，但彼此依旧衔接曾经的熟悉。伴着夏日中从海上掀来的凉风，音乐悄然跳到了下一曲。我重新捧回冰镇果汁、叼着吸管，墨镜罩住了半边脸，于躺椅上眺望着落日。她慵懒的靠着并排的长椅，与我共享一片天色。
“你现在谈了男朋友了吗？”
我忽然有些唐突的问她。
“没有。”
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嗯。”
她吸了一口西瓜汁：“你谈了吗？长的那么帅。”
“当然没有了。”
我挠了挠自己的头。
女孩笑了笑：“加个微信吧。”
微信吗……其实很早就加了，两年来始终因为窘迫和少年难以脱口的爱意埋葬在灰白的聊天界面上——却会细心留意女孩的每一条动态，但不做评论。
对暗恋仓皇的像个孩子，荒唐的使人想流泪。
羞涩的刻意回避罢了，怯懦的像战场上的逃兵。
彷徨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对…对不起……加。”
看着鱼肚白隐匿于海平面上，潮水富有节奏的拍击岸边。
“好啦，不玩你了，记得给我发消息。”她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等着。”
“好……”
我咧嘴一笑，注视着她的眼眸：“楚衣。”
“欸，怎么了？”
“我……其实喜欢一个人。”
女孩望着远处的灯塔，口气慵懒中加夹笑意：“如果是我的话，就别说了。”
“那我就不说了……”
世界片刻宁静，喧嚣若浪般退去。
“我也是。”
我陪你面目全非，我陪你满目疮痍，我陪你去奔赴天涯海角，我陪你去捞上那海中之月。只要是你，什么都愿意，独留沼泽满地。
夏日的薄雾里带着缱绻，青涩的踱步，羁绊的浮木，裹挟着少年的踯躅与朦胧，奔波在那段叫青春的旅途。
它无须雕琢。
浊酒于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