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刚刚立冬上京就飘起了小雪。仿若细碎的玉屑,大家都以为这小雪下一阵子就会停了,谁都曾想雪势没有半分停歇,一片接着一片,绵绵密密,无止无休。枝头积起的雪越来越厚,从最初的薄薄一层,到后来将树枝压得弯弯,宛如银白的弓。
一架豪华的马车从京城的石板路上驶过,带起地面上一些细碎的雪花。车前的马夫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这天比往年的还要冷些。马车很快便驶在了宫门前,墙上堆积的白雪,宛如轻柔的棉絮,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偶尔有几处积雪滑落,露出墙下的红石,从马车上缓缓下来一身高八尺的男子,男子有着圈脸胡渣,看着有几分沧桑,下车后男子站在一旁,用手接应一个年轻女子缓缓下车。该女子身着一身淡紫色氅衣,身姿轻盈,墨发如瀑,挽着当下最时兴的发髻,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边,更衬得那肤色欺霜赛雪。眉如远黛,双眸狭长,琼鼻秀挺,唇色浅淡。此女子正是丞相白峰的嫡女白荻,而她身边那个满脸胡渣的男子正是白峰。
官眷进宫,马车侍婢都是不可随入的,白峰递了牌子,又由宫人检查是否携带利器,才有内侍来引他们前往今日设宫宴的集英殿。
白峰与白荻二人跟随内侍缓缓步入皇宫,四周高墙矗立,墙体由厚重的砖石砌成,一路上有不少宫人在清扫积雪,但却一路寂静非常,白荻也安静异常,但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
进了集英殿,众人被领进席位,依次列席。白峰对白荻微微点头示意白荻去女席那边坐,白荻乖巧点点头,缓缓走进女席。丞相的席位距离主位十分近,往后些的席位便只能在殿门口吹冷风了。白荻在女席暗暗观察着排在她家前边的席位,不是手握重兵的大吏,就是一些皇亲国戚。此刻集英殿人多却静,只等主位那位的到来。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众人急急起身,朝着皇上皇后方向行稽首礼。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皇上的声音敦厚,脸上似还含了三分笑意
众人才敛起心思缓缓起身。
宴会有序的开始,白荻也摆出了一副京中闺仪典范的样子,举止优雅,一颦一笑都尽显大家族的风范。
随着台上的舞女一曲结束,皇后朝着同在宴席上的贵妃微微一笑,开口道:“我瞧着这中间的舞女好生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说罢便又朝着贵妃的样子看了一眼,眼含笑意。先前白荻光顾着优雅的吃宴席了,此刻她才抬头看去,台上的舞女确实和自己的姑姑,也就是当朝皇帝的贵妃有些大致相似,但仔细看去还是不像。各妃嫔面面相觑,有些大胆的开始捂嘴笑起来,白荻细细观察着在座女子们的反应,只见一个脸颊消瘦,眼角微微上挑恰似两把尖锐的小刀的女子向白荻身侧席位的小姐使了个眼色。白荻微微侧头向身侧看去,那女子竟然微微点头。
赵家三小姐赵怡如,想必那位便是她姐姐贤妃娘娘赵怡芳了。
“禀皇后娘娘,臣女也觉得此女像一个人。”赵怡如站起身行礼说。
“大胆说,今儿的宫宴大家就当家宴就好,不要拘束。”
赵怡如听此微微一笑,又微微抬眸,轻飘飘的看了贵妃一眼,然后缓缓开口道:“臣女觉得此舞女与贵妃娘娘眉眼间有几分相似,臣女早慕贵妃娘娘舞姿卓绝,久闻远扬,今日见此,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渴慕,斗胆恳请贵妃娘娘一展舞姿,以解臣女心中之念。”
贤妃听此眼波流转之间,目光先后轻轻从皇后与贵妃身上瞟过,佯装生气道:“莫要胡说,贵妃娘娘风姿卓绝怎可与一卑贱舞女坐比,”她朝着贵妃与皇后的方向笑笑说:“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莫要怪罪,小妹童言无忌。”
还童言无忌,赵怡如今年都及笄了,马上都可以婚配了,这赵怡芳真是年龄大了脸皮也厚了。
皇后摆摆手,没等贵妃说话便先开口道:“无妨,本就是家宴,是本宫说了不要拘束的,不要责怪小姑娘。贵妃,既然人家小姑娘想看,反正又没有外人,你不如屈身献舞一曲?本宫日后大大有赏。”
白荻听此不禁微微皱眉,什么叫没有外人,这不都是外人吗?况且将舞女与姑姑相比,这分明就是折辱姑姑,着实为大不敬,但自己与姑姑若多说什么,便会被扣上鼠肚鸡肠的名声,这皇后娘娘与着贤妃娘娘好一招算计。
贵妃起身向着皇后行礼:“臣妾给各位先赔个不是了,今日臣妾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恐不能献舞了。”说罢还拿帕子掩着咳嗽两声。
“那可真是不巧了。”皇后笑不答眼底。
“皇后娘娘,臣女斗胆替贵妃娘娘献曲一首,以全贵妃娘娘不能献舞的遗憾,以慰赵三小姐爱慕之心。”白荻不知什么时候座位上起身,缓缓说道。
“哦?白小姐要献曲,那本宫和各位小主们洗耳恭听。”
说罢几个宫女带着一架古琴从殿门口走了进来,放在了大殿中央,白荻从席位上起身缓缓走上前去,走到古琴旁缓缓行礼,她在琴案前缓缓落座,身姿挺直坚韧却不失温婉,恰似一朵盛开的水芙蓉,优雅而端庄。她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古琴的琴弦之上,她指尖轻舞,在琴弦上灵动跳跃,时而如潺潺溪水,时而如斧伐山林,似有渔樵于山水间悠然对答,让人仿佛身临其境。那琴声时而清脆明亮,如渔舟在碧波上荡漾,时而深沉厚重,似樵夫在山林中砍柴,两种音色交织,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氛围。白荻双手按在琴弦上,最后一个音缓缓收住,这首《渔樵问答》结束了。
白荻缓缓起身向着皇后娘娘和各小主行礼,一些聪明的主子已经开始捂嘴笑了,皇后又怎会猜不出白荻弹奏这首曲子的用意呢。《渔樵问答》这首曲子描绘的是渔樵在山水间自得其乐的生活,单一弹这首曲子自然是没什么,可刚刚皇后与贤妃的算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曲放到如此环境又以白荻之手弹出这可就是表达了她们白家对皇后与贤妃勾心斗角的行为的不屑了,这不妥妥的暗讽。
贤妃看了一眼皇后,然后怒目看着白荻道:“白小姐在宫宴弹此曲是何用意?莫非白小姐对皇后娘娘一手操办的宫宴有所不满吗?你好大的胆子!”
“贤妃妹妹言重了,侄女只是献了一首小曲,却被贤妃妹妹扣上如此大的一顶帽子,刚刚皇后娘娘也说了,此次宫宴就当是家宴,既是家宴有哪有那么多规矩呢?”此前一直没有吭声的贵妃突然对贤妃说道。
皇后听此语虽早已气的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暗自叫苦吃下这哑巴亏,“赏白小姐累丝孔雀簪。”段段几个字像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一般。
“谢皇后娘娘恩赏。”白荻不卑不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