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人找到先前那两个黑影,已经离客栈很远了。周遭都是参天巨树,两个黑衣人就在这林中空地,拿着兵器,无声对峙着。
芊眠和沈无梦躲在树上,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和枝桠向下看。
“奇怪,桑末人呢?”沈无梦左右扫了两眼,没找到那抹水蓝色的身影。
芊眠死盯着地面,小声嘀咕道:“刀疤脸?他也在这儿?”
黑衣人之一,正是几天前当街闹事的刀疤脸,被芊眠一剑刺穿脚背,如今看来似乎快要痊愈了。
这边二人正疑问重重,地面二人早已打成一片,听他们说话,似乎互不相识。
看来又是抢书的。
上次刀疤脸被芊眠刺中脚背还算走运,然而这次他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只见对面那人一个空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刀疤脸左后方,三尺长剑直接从刀疤脸肩胛骨穿过!
刀疤脸吐出大口鲜血,前襟立即湿了一片,而后他便双眼大睁,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黑衣人在刀疤脸身上摸索了一番,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将它放进内兜,一踩地面腾空而起,消失在无边暗夜中。
“叮——!”有闪着光的物品掉了下来。
“什么东西?”芊眠正要跳下去察看,桑末却从不知什么地方蹦了出来,先她一步捡了起来。
沈无梦刚要起身,被芊眠一把拦住:“回去再说。”
等桑末开始往回走,沈芊二人又原路返回,竟还比桑末先到客栈。
云川开门时还以为是桑末,见是两位姑娘也没表现出太大的讶异,淡定地将她们让进了屋里。
“桑末不会武功,你放心让他一个人出去?”芊眠一进门就问。
“你们看见了?”云川将房中长凳擦了擦,让二人坐下,“他说他很会逃命,不用担心。”
“噗嗤!”
沈无梦这一笑倒是缓和了屋里严肃的氛围,云川的表情柔和下来,隐隐约约能看见嘴角的一个梨涡,芊眠无奈扶额,只觉得桑末脑子真蠢。
桑末进屋时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倒把他吓了一跳。
“哟,你们也在呢!”桑末站在门外大大咧咧地问好,被云川一把拉进屋里,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云川让桑末坐在床榻上,有些头疼:“小点声。”
桑末用嘴型说了一个“哦——”字,脑袋上下点着,一双猫儿眼睁得圆圆的,看起来很听话也很天真。
“你干什么去了?”芊眠侧头望着懒懒散散坐在床榻上的桑末,眼神像一把刀子。
桑末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小声说:“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刚刚就是去看了会儿热闹。”
“看热闹?”芊眠站起身,往桑末床边走,屋子很狭小,几步就到了,“大晚上黑灯瞎火去看热闹,你觉得我会信么?”
桑末“嘿嘿”一笑:“这不逗你玩儿吗?”
“噌!——”青罗出鞘!
“哎哎哎,别动手!”桑末一蹦三尺高,赶紧躲到云川身后,“我去看热闹当然是有原因的!”
沈无梦拉着芊眠重新坐下,听桑末讲他的原因。
“我想你们先前也看见了那两个黑影吧,有一个人身份很特别。”
“刀疤脸?”
“刀疤脸是哪个?”桑末歪头,手指扣着下巴,“我说的那个好像脸上没有疤。”
芊眠语塞,低头挥手:“继续。”
“那两个人到树林子里打架,好像是抢一本书,估计是《逍遥步》了。死了一个,另外那个没死,跑了。”桑末又开始没个正形,在床上伸起懒腰,“他跑的时候掉了个东西,被我捡回来了。”
说着便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样物件儿,扔给了芊眠。
“叮——!”
芊眠伸手接过,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银铃铛,系着月白色的穗子,上面雕着花纹,细看是一朵昙花。
“这个铃铛声太明显了,我先前就听到了。”桑末两腿一蹬倒在床上,“他是暗夜城的人。”
“暗夜城?”云川双眉紧蹙,“他们也对逍遥步感兴趣?”
“谁知道呢?”桑末翻了个身,手肘撑着脑袋,“我和他们不是很熟。”
南方暗夜城,武林三大派之一,表面是经营火器生意,实则是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这在江湖中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这暗夜城说正不正,说邪不邪,实力很强劲,武林其他门派对其敬而远之。
芊眠把玩着铃铛,问道:“这铃铛是暗夜城的标志么?”
“嗯。”桑末点头。
芊眠将铃铛放在耳边摇了摇,有些好奇地看向桑末:“你耳朵这么灵?这铃铛声和普通的铃铛有什么区别?”
桑末答道:“我天生五感敏锐,所以能听出差别。”
“哦。”芊眠得到答案后便也不再说什么。
桑末见芊眠没话要说,便转回头跟沈无梦与云川说:“几年前我娘生辰,暗夜城主来祝寿,跟我提起过,铃铛是他们的身份象征,分为金银铜铁四等,这既然是个银铃铛,身份铁定不低。”
沈无梦从芊眠手中拿过铃铛仔细端详着,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她轻轻用指甲一刮,小声惊呼:“这好像不是银的!”
那铃铛不过是外皮镀银,里面竟是铁的!
一时间其他三人都围过来看,心中都惊讶不已。
“可这确实是暗夜城的铃铛,声音很特别,我不会听错的。”桑末拿回铃铛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
“为什么他要将铁铃铛伪装成银铃铛呢?”沈无梦摸着下巴,皱着眉自言自语。
芊眠看向无梦:“无梦,你有什么想法?”
“桑末刚刚说铃铛是身份的象征,这样做不过是将地位拔高了。”沈无梦一边思索一边分析着,“地位高的好处在哪儿呢?”
另外三人都沉默不语。
“或许,这个铃铛会不会是他故意掉的。”沈无梦抬眼看向桑末。
“什么意思?”桑末歪头不解。
“用银铃铛既可以警示其他人暗夜城已经插手,以此呵退一些竞争对手。”沈无梦转头望向云川,云川也正看着她,“另外就是……”
“移花接木。”云川接了下去。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人想栽赃嫁祸?”芊眠问。
云川点头:“不无可能。”
“那这人的城府还不小。”桑末自顾自倒了一杯水喝,“楚畹平白无故成了靶子,他倒乐得逍遥法外了。”
“楚畹是谁?”沈无梦和芊眠同时问道。
桑末左手提溜着铃铛线,右手指着铃铛一本正经地解释:“银铃铛是暗夜城二当家的身份象征,二当家有两个,一男一女,这男的叫楚畹,见过几面。”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芊眠一掌拍在桑末脑后,“还说和他们不是很熟?”
桑末“哎哟”一声,委屈地低下头,小声嗫喏道:“你又没问……”
“噌!——”
“啊啊啊云川!她又要杀我啦!”桑末赶紧跑到云川身后,将自己缩起来,脸埋进云川的背脊。
云川的眼神难得有些微澜,他看向沈无梦,沈无梦回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云川心中叹气,一只手护住桑末一只手挡住芊眠,三个人就在这狭小的空间推拉起来,桑末大声叫着,先前云川告诫他的“小点声”早已被他抛在了脑后,云川知道芊眠不是真的要杀桑末,故而抵挡得很是消极。
沈无梦坐在一边看破不说破,这三个人明明没一个真心。桑末叫得倒是大声,但眼里分明还有笑意,云川和芊眠就更不用说,三岁小孩儿都比他们会演。
几人打闹了一阵,又重新坐下来说正事。
“既然如此,我不去上玄山庄了,反正还有半个月。”桑末一边小口喝水一边拿眼睛瞟着芊眠,提防她再拔剑,“我要去暗夜城看看,虽然我个人不太喜欢那地方,但好歹跟玉梅山庄有交情。”
“正有此意。”云川附和道。
芊眠哼笑一声:“看来大家都是爱管闲事的人。”
四个人交换着眼神,无声中达成了共识。
第二日清晨,四人便离开临水县策马奔赴暗夜城。
到晌午,正好到一条小河边,众人便决定在此休憩,吃点东西。
把马儿放出去吃草,云川拿着水壶去打水,桑末从包里拿出一块干粮啃着。
“桑末,你堂堂玉梅山庄的少庄主,怎么没个随从?”沈无梦见桑末一边吞咽食物一边锤自己胸口,不免有些好笑。
“我娘说要历练我。”桑末含糊地说道,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沈无梦,干粮渣子从嘴里喷出来,“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此行的动机是什么?我至少信函在身,又跟暗夜城主相识,你们呢?”
芊眠嚼着馒头,白了他一眼:“你管我们!我们嫌生活无趣想找点乐子怎么了!”
桑末被吼得脖子一梗,不说话了。
云川打水回来,就看见三人各自默默嚼着干粮,一种诡异的沉默。
“喝水吗?”云川扬了扬手中的水壶,只有沈无梦看了他一眼。
“我要一点。”沈无梦拿出自己的水壶,云川便上前允了些给她。
其余二人一言不发,云川便找了棵树靠着,用衣服下摆擦着自己的佩剑。
芊眠这才注意到云川的佩剑,巴掌宽,剑身颀长,剑刃尖利,有曜日之光,剑柄处似有太阳纹路,玄色剑穗。
“云川,你这把剑有名字么?”芊眠扬了扬下巴,眼睛看着那把剑。
云川不知芊眠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仍如实回答道:“岱渊。”
芊眠说:“挺好听。”
歇罢,四人又开始赶路。从临水县到暗夜城大约有两千里,几人走走停停,六日之后抵达。
此时正是黄昏,四人进门之后便直奔正厅,因为桑末亮了玉梅山庄少主令的缘故,无人拦阻。
芊眠四下打望着,心想这暗夜城主虽然在江湖风评不是很好,倒还是个风雅之人,这城中荷塘假山、金雀粉蝶应有尽有,就是不知人长得如何。
“这不是桑老弟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众人默契抬头,就见一位极其漂亮的男子蹲在房檐之上,嘴角噙着一抹坏笑。
“怎么突然大驾光临,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叮铃铃——”
他纵身一跃,就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带起一股掺着荷叶清香的风。
亮而美的桃花眼,白玉鎏金冠束发,手执洒银扇,一袭赤色木桃纹金边大袖袍,倒是和他气质相合。腰缠葱白缎带,坠木槿花水苍玉璧,身形修长,实是天公造物。
“你可别假客气了。”桑末懒散地拱了拱手,“都到吃饭的时候了,有饭没?”
“有的。”
“哎,这就是城主?”芊眠用气声问道。
桑末叫住走在前面的男子:“喂!你倒是介绍一下自己啊!”
城主转身,收扇抱拳一礼,:“在下暗夜城主水镜,有失远迎。”
水镜让人安置好众人的马匹,进入内殿,便有人端上酒菜,水镜邀四人入座,自己坐在上首,打量着众人。
“这几位我没见过,是你新交的朋友?”水镜看着一顿胡吃海塞的桑末,面上嫌弃,但还是给他放了一方手绢在手边。
其余三人自报家门。
水镜对几人似乎没有很大的兴趣,只是对沈无梦说了一句:“沈姑娘原来是皇亲国戚。”沈无梦回答后便也没了下文。
桑末一顿猛吃,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暂排饿意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
“那两个呢?”
水镜当然知道他在问谁,用无劲的语气回答道:“楚畹一向神出鬼没,我可不知他去了哪儿。至于沉霜,人家可是个姑娘家,会害羞的。”
“噗!”桑末饭都喷出来了,成功让水镜捂着嘴后仰三尺,“你说她?害羞?她跟个冰块儿似的,她还会害羞?”
众人好一阵插科打诨,酒菜悉数进肚,桑末终于开始说起正事。
“水镜,你收到信没有?”
“喏,”水镜一指地板,表情云淡风轻,配上他那一副尊容,活像菩萨显灵,“就在你脚边。”
桑末低头一看,嘴角止不住地抽抽,看着水镜的表情有些费解:“喂……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那封信还是未拆封的模样,被压在桌脚下,已经有些上灰了。
“我对逍遥步不感兴趣。”水镜斜卧在坐榻上,嘴角噙着一抹笑,“至于这封信,我看过了。”
那意思,我也不感兴趣。
“你没打算去上玄山庄看看?”桑末把信从桌脚抽出来,轻轻地吹着灰。
水镜摇头。
“给你看样东西。”桑末伸进内兜一掏,将铃铛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水镜微微睁大了双眼,他以为这是楚畹或是沉霜的铃铛,正要伸手去拿,桑末又说话了。
“这是镀的银。”
于是桑末将几天前夜里那场争斗说了一遍,只见水镜的眉头越皱越紧,渐渐从斜卧的姿势变成正襟危坐。
“既然你说你对逍遥步没兴趣,”桑末耸肩,“那肯定是有人要陷害你们暗夜城咯。”
“这铃铛确实是我暗夜城的,不过是一个铁铃铛。”水镜将它抛向空中又接住,“我一会儿去查查这是谁的。”
“这能查吗?”桑末有些惊讶。
水镜哼了一声,眼睛带笑看着桑末,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