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

    沈时乐没具体喜欢过哪个女生,只是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直男,所以当时对顾川阳的各种行为没什么其他想法。

    但是,他也不是个傻子,甚至在情绪感知上可以说是非常敏锐,不然也不会比蒋然本人更先察觉到蒋然喜欢李晗云。

    躺在宿舍的床上,他把手举起,放到胸膛处。

    好像是有一些异常得快。

    这算是喜欢吧……

    他有些想下意识想地躲避对方,以来处理这种不知为何的情绪。

    这些细小动作还没有被顾川阳精准抓获,就先迎来了不太妙的消息。

    顾爷爷病情加重。

    住院了。

    顾闫打电话来,让顾川阳请假回家一段时间。

    学习虽重要,但为了高二的学业放弃照顾长辈,甚至是见自己爷爷的最后一面,就实属完全没有必要。

    感觉事态非常紧急,王蕊把他叫出教室,将电话递给他。

    突如其来的问题像一记重锤,砸碎了顾川阳平静的面具。

    接起电话,顾川阳的瞳孔收缩,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条因为咬紧牙关而显得格外分明。

    他立即请假,然后回家收拾行李。

    王蕊听完整件事情之后,想陪着小孩儿一起回去收拾。反正她的课还在最后一节。

    但被顾川阳劝住。

    王蕊也就没再跟,在分别之际关切地安慰,相信一定会无事发生。

    顾川阳的眼睑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是要把所有情绪都藏进那处黑暗里。

    但沈时乐还是注意到了。

    收拾书包时,对方的睫毛在不停地颤动,像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抿得太紧以至于唇角微微下撇,泄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

    “怎么了?”

    老师还在讲台上,沈时乐放轻自己的声音询问。

    顾川阳音调不似平常般平稳。

    “我爷爷病加重了。得回去一趟。”说完,他拎着书包就走。

    沈时乐目光跟随对方的身影,虚握起的的拳头透露出内心的担忧。

    他回忆今天的课表。

    体育、语文,还有自习。

    沈时乐自作主张,也签假条跑回家。

    天气阴蒙蒙的,没什么阳光,即使是这个时间点,也要开灯。

    顾川阳站在桌子前收拾东西。

    沈时乐推开了半掩的房门。走廊的冷白灯光斜切进卧室,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票买好了?”沈时乐倚在门框上,黑色的高领裹着他的脖颈。

    顾川阳没回头,继续将要带的东西码进行李箱:“嗯。还有半个小时。飞机票。”

    深灰色行李箱摊开在地板上,像只被剖开的动物。

    沈时乐拉开另一侧的书柜,摩擦发出轻微响声。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刚已经收拾完这。”话音才落,顾川阳突然停住动作,因为他瞟见自己的画本,思考片刻,又伸手止住沈时乐将要关闭柜门的动作,“等等,有东西忘了。”

    这一本和沈时乐当初见到的好像不太一样,或许是个新的。

    事情分轻重缓急。沈时乐没在这个细节上多问。

    看着对方已经要把行李箱拉住,他问道:“你不拿衣服回去?”

    拉锁发出滋啦一声。

    “家里有。”

    沈时乐还想问问对方什么时候再来,却又觉得这句话在此刻不好说出口,最后只是跟随对方,准备将其送出门。

    换鞋。

    沈时乐随口问:“你拿没拿充电器?”

    “……没有。”

    一切事情都发生地太突然,顾川阳又太着急忙慌,确实忘记这些细小物品。

    他又反身回到卧室。

    快步走进走出,顾川阳把手里的充电线非常随意地蜷成一团,直接塞进背包侧边,不进行任何打理。

    动作毛躁,映射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别太紧张。”沈时乐出声安慰,“肯定不会有事。”

    “嗯。”

    顾川阳听见自己喉咙里的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作响。

    行李箱滚轮碾过木地板时,顾川阳闻到沈时乐发梢残留的洗发水的味道。

    走近电梯,关门,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跳动。

    沈时乐扭头望向对方:“到家之后打电话说一声。”

    “大概你在上课。”

    “我的意思是,你给我妈打。”

    “哦,好。”

    沈时乐陪着对方走出小区。

    街道旁的树木新生的嫩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边,引擎的轰鸣声惊飞路边麻雀。

    顾川阳转身去提行李箱时,沈时乐的手先一步握住了拉杆。

    他们的手指短暂相触。

    “我帮你。”

    顾川阳闻声收回手。

    沈时乐弯腰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时,春风吹动起他卫衣的下摆。

    顾川阳感觉到了对方现在对自己细微无致的照顾。在全身都快要被着急和失措的情绪浸泡时,这些动作像细流流入心田。

    合上后备箱盖,沈时乐再次开口。

    “到了也给我发微信。”

    顾川阳垂眼道:“好。”

    沈时乐仔细关注着对方低落的情绪,做出一个他以前从来不会考虑的举动。

    他走上前来,将顾川阳拥入怀中。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轻拍两下,用动作给予对方无声的慰藉,仿佛传递着勇气和希望。

    “一路平安。”

    顾川阳发觉自自己鼻子陡然一酸,强忍着情绪。

    “谢谢。”

    目送出租车越来越小,变成点,再消失,沈时乐才转身离开。

    现在赶去学校,或许能赶上语文课,但是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决定留在家自习。

    说是自习,他根本学不进去,手里转笔,脑子里不停地想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半天没有写一个字。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惨白的日光灯在瓷砖地面上投下冷冽的光。

    下了飞机,顾川阳行李都赶不上放,就被司机接到医院。

    穿着制服的私人医生推着医疗器械匆忙走过。

    VIP病房区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走廊两侧摆着的绿植是空运送来的名贵品种。

    一坐进私家车,顾川阳就简短地发了条“到京海了”的文字消息给沈时乐,再打电话给王蕊与沈丘磊报平安。

    没想到沈时乐的回复来得很快。往病房走着,他就察觉到手机的震动。

    掏出手机,顾川阳看见消息。

    沈:【好。】

    顾川阳:【你没去上学?】

    沈:【在学校,下课了。】

    沈:【我拿着手机。】

    顾闫从病房走出来找顾川阳,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满含怒气的吼道:“把手机放下!你看你什么样子。”

    动作一顿,顾川阳清空聊天框,将手机放回口袋。

    沈时乐看着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之后又重归于空白。

    他每隔三四秒就看一眼。

    什么消息都没等到。

    “你居然偷玩儿手机啊?”

    背后的冯疏寒忽然说话,吓得他第一时间把手机扔回桌洞。反应过来是谁,又放下心来。

    冯疏寒在课间时间收卷子,在两三米远处发现沈时乐时不时地瞄一眼桌子里。

    好奇心作祟,她就捏手捏脚地走过来,想知道对方在看什么。

    没想到真给她发现了惊天大秘密。

    “不是,你啥时候成网瘾少年了?”

    被这么一打岔,沈时乐才发觉即将要上课,开始找要用的资料。

    “没打游戏。”

    “那你干嘛?”冯疏寒开玩笑地瞎说,“难道聊天啊?”

    好像没什么问题,所以沈时乐点了点头。

    冯疏寒惊愕。

    冯疏寒呆滞。

    冯疏寒不知所措。

    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谁能想到是真的。

    她嘴巴张成“O”型,身体微微后仰,眼神里充满惊愕:“你、你谈恋爱了?”

    “胡说什么?”沈时乐语气略带嫌弃。

    冯疏寒没接话,仅仅是上下打量。

    沈时乐受不了这种眼神,解释道:“顾川阳。”

    “哦。”

    她内心悄悄说,谈这个也不是不行。

    “你们上午怎么都请假了?顾川阳下午也没来。”

    “他家里有事。回家。”

    冯疏寒伸手去够一张远处递来的卷子,边动作边问:“回哪?”

    “京海。”

    “啥意思?”她连作业都没心思去整理,“不回来了?”

    沈时乐摇头道:“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上课。”

    “吓死我了。”冯疏寒松口气。

    沈时乐看对方一惊一乍,笑问:“怎么这么激动?”

    “我还以为他搞不告而别那一套呢!”她用右手拍左手里拿着的一摞卷子,发出闷响,“也不说一声,人就走了。”

    铃声还没响起,任课老师提前走进教室。话题中断,冯疏寒赶快走开,连作业都没有收完。

    带手机去上课,还拿出来偷看,这种行为是沈时乐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但他个人对此接受良好。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反正他又不学习时候打游戏。

    熬到大课间,他又重新掏出。

    沈:【爷爷情况怎么样?】

    发完问候,沈时乐开始一个眼睛刷题,一个眼睛盯手机。

    顾川阳:【看手术情况。】

    顾川阳:【目前不算非常严重】

    沈:【那就好。】

    顾川阳:【怎么还偷玩?】

    这两条信息几乎是同时出现。

    沈:【课间。】

    顾川阳:【跟着我学坏了。】

    沈:【……】

    两个人通过手机开始聊天,直到此时,顾川阳才真正的放松一些。

    从他落地之后就见了许多人,来来往往的,没什么真心。

    大家都穿金戴银,漂亮话说得那是头头是道,却虚伪。

    亲戚们都是笑面虎,关心着老爷子的病,同时抚摸着手表,盘着串珠,在心底里算计着家产。

    这些平日里鲜少往来的人如今都蜂拥而至。

    顾川阳心中一阵厌恶。

    除了这些,还有商业往来的“朋友”们。

    这类人更是对事态漠不关心,只为了找到一个拉拢关系的机会。

    顾川阳冷漠地看着他们,看着顾闫公式化地上前打交道,迎来又送走一批批人。他躲在角落里,眼神中透着疏离与不屑。

    顾川阳:【我好讨厌他们。】

    看着手机屏幕,沈时乐无意识地皱眉。

    沈:【谁?】

    顾川阳:【这里的所有人。】

    顾川阳:【除了我爷爷。】

    顾川阳:【真希望生病的是他们。】

    (撤回了一条信息,重新编辑)

    沈:【我看到了……】

    顾川阳:【是不是有点太恶毒。】

    沈:【?】

    沈:【你在开什么玩笑?】

    沈:【你是不是没听过我们几个骂人?】

    顾川阳:【没有。】

    那这个反应就情有可原了。

    蒋然最叛逆的那段时间,可谓是每天和人吵架。

    沈时乐在旁边,张嘴就是阴阳怪气。

    当初去打球,遇到手脚不干净的,两个人左四句右一句的,能把别人气到动手。

    稍微大了点儿,心态成熟一些,这才收敛不少。

    顾川阳没亲眼目睹这段时期。真是可惜。

    沈:【幸好没听过。】

    沈:【要不然你这样的,能被我们骂哭。】

    顾川阳:【不至于吧。】

    沈:【[摊手]】

    顾川阳:【顾闫叫我。】

    顾川阳:【先不说了。】

    时机就是这么正好。

    沈时乐余光也瞟见阎王从后门路过,没再接着打字,将违禁物品迅速地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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