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衫，需要我再和你强调这次见访的重要性吗?”怀抱教案的女老师敲着桌面，惹人不适的刮擦声终于使靠在桌上的少年懒散地挪了下身位。
“汪老师，”陈衫拖着尾音，“我现在还称你一声老师…”
或是他还不想惹起大幅度的动作，话未说完便又没了声音。见他如此态度，汪璐那挑刺炫威风的脾性又上来了。她不顾力度地狠狠揉搓了一把陈衫的头发，没好气地挖苦；“你今年要是再不能被认领回去，你…你以后可怎么办！你看看你现在，至少这个头发得是健康大众的颜色…”
“只是你们没能力管我，怕我继续惹麻烦罢了，又装为我着想的良师了?”陈衫终于抬了眼，侵略性的眉眼看得人发怵，流畅优越的脸廓仍带着少年气 ，但不得不提的是那扎眼又张扬的一头红发，却又不显得稚嫩——
没人会在陈衫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再多嘴了。
汪璐还没发泄什么来维护自己的颜面，就被广播叫走接待这一次来认领的家长。她愤懑地瞪了陈衫一眼，便踉踉跄跄地抱着一大堆东西跑了出去。
所谓的老师一走，教室里本就不安静的声音愈发大起来，最后逐渐变成吵闹的程度。
陈衫早已睡意全无。他趴在桌上，无奈地接受着四面八方的八卦和小料，默默消化附近同学说的信息…
“怎么又到认领日了，这里的苦逼日子真的恶心，不知道哪个幸运儿可以回家享福了……”
“就是啊，我他妈真想怼卢关姐……”
认领…吗?
在陈衫眼里，这种机会可谓是不用妄想了。所谓认领，就是“不良少年们”的家长会在每年根据其表现来决定是否要接回家。
而他的家人已经抛弃他了。
脑海中闪过了模糊的人影，陈衫瞬间觉得恶心难忍。
缓过来后，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戾气——
说是戾气，亦或不甘。
“姐姐，你来吗?”
换句话说，你会想我吗。
……
下午两点半，操场上陆陆续续聚集了各色人等，一眼望去却是寥寥无几。陈衫不报希望，视线却还是瞥向了窗外，他看见西装革履的，身着朴素的还有年轻漂亮的。
有仪表一面的人，也曾认为自己的孩子是累赘吗？
“许庭绎，”汪璐站在讲台上，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去操场和你妈见面，明年你不用来了。余烬，你舅舅说要见你一面。施梦妍，你哥哥在外面等你…”
陈衫趴在桌子上，人从身旁路过带来的风刺痛了他的眼。
“陈…衫，”
一抬头，他和汪璐同样难以置信的眼神对视上。
“你弟弟接你来了。”
？
陈衫：“你是说我哪个小弟？”
汪璐无语：“你的家属陈女士亲自说，叫你弟弟来接你。”
“我没有弟弟。”
“这里的小孩都喜欢执拗地说自己没有父母。”
“我他妈真没有。”
“你去不去？”
思想在脑海里碰撞。
“去。”
—— —— ——
“小姨，”与这里人群格格不入的年轻人拿着手机，“我找不到他人。”
“喜欢穿白衣服，长得嚣张的要死的，喉结上有一颗小小痣的……”
宋任抬头望着，这儿没几个人穿什么校服，甚至分不清楚谁是家长谁是学生。白衣又跋扈的人看起来多了去，眼前这个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人就是。而且也总不能到处挑别人下巴看…
“等会昂我再问问你陈阿姨…”电话那处的声音停顿了一会，继而像念板书似的一字一顿地说，“他是一头红发……”
话未说完，宋任打断：
“行，找到了。”
陈衫疑惑地随着人流来到操场，他也想看看这位凭空出现的所谓弟弟。
就当碰个运气。
顺着人走，环顾下来发现好像年轻些的也就一个一直在打电话的帅小伙子。
陈衫停顿了一会儿。
眼熟。
说不上来的眼熟。
眼前的人似是感受到了隐晦的目光，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却也在看见陈衫的脸时愣了神，两人就这样尴尬地面面相觑了一会。
陈衫不自在地转过头，无语地准备找汪璐理论。
再怎么讨厌我也不能这样搞吧，这种理由也编地出来？
况且老子还他妈信了。
傻逼。
“陈衫。”
一道从未听过的声线伴随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突兀地进入了陈衫的耳朵。
心就像是被揪住了。
他故作镇定地转身，回头再次对上了宋任的视线。他不开口问，等着这位“帅小伙子”自己说。
“回家。”
就这么点？
陈衫难以置信地呆着，不敢相信这个人哪里来的自信会确保自己会跟他走…
“我是宋任。”
全身的血液就好像凝固了，刻在骨骼里的记忆涌了出来，温热的风流唤醒了陈衫这辈子最痛苦的往事。他难掩眼中的负面情绪，四肢不受控制地扑了上去，揪住宋任的衣领：
“你是不是有病？”
宋任却不退步，故意恶心似地贴近陈衫的脸：“和我回家，给我治病。”
陈衫触电似地松开了手，看起来好像很反胃：“我的事，你少管。”
有力的手拽住了陈衫的臂腕。宋任抬起眼皮，强硬的话里语气中却浅露出恳求：“我说了，回家。”
“我为什么要和你回家？”陈衫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你是我谁？”
“我现在是你弟弟。”
陈衫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刺耳的话。恶心、刺痛。
而接下来的话更是刷新了他对所谓“最恶心的话”的认知。
只听见宋任很随意地抛出一句话：“哥哥，你不记得我了？”
陈衫好笑地甩开他的手，语言直白又似尖刀：“我现在不想和你叙旧。”
“我们回家说。”
天大的笑话。
回去能干什么？
和米岚、陈江华见面？
“我说了，”陈衫有些大声地吼着，“我不回去。”
身旁有人纷纷侧目而视，陈衫以为这样可以劝退薄脸皮的宋任。
事实证明，仅仅两年过去，宋任的脸皮厚度已经超越了城墙。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的音量程度堪比刚才陈衫的话的两倍。
这下轮到陈衫的脸皮薄了。
宋任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他，居高临下：“陈兰杰想你了。”
两年来总是自问的问题得到了肯定，陈衫错愕地望向宋任，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信我。”
—— —— ——
陈衫在上车的那一秒钟就后悔了。
车身后是学校里许许多多喜极而涕的老师，他们站成一排目送陈衫离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领导刚刚莅临。
宋任坐在他旁边，身上有洗衣液的淡淡香气。陈衫不自在地闻了闻自己的衣领，随即嘲笑自己的娘炮行为。
这家伙为什么不坐副驾驶？他不是晕车吗？
是米岚派来视奸我的吧。
寂静的车里没人说话，只有陈衫动来动去的窸窣声。宋任一动不动地坐着，脸色看起来有种生硬的感觉。陈衫终于可以好好观摩他，心里感叹其变化之大，同时嘲讽他为了监视自己弄得自己不爽快。
小时候的宋任可不是这样，对谁都拒之千里，包括陈衫。
如今长大，他却变得熟稔，五官的优势更加夺目，明明带着危险的轮廓却配上了天生的骚气眼线……
“到了，少爷。”
这个称呼陈衫并不见怪。宋任的父亲宋竹山很有本事，年轻时就已经坐拥不小的资产，如今定是已经发展得很不错了吧，这样看来宋任已经选择跟着父亲。只不过这样的话，宋任为什么还要听米岚的话来接我？
没等陈衫问什么，宋任就已经为他打开了车门。
“大少爷怎么屈尊为我一个逆子来车门？”
宋任顿了顿。
陈衫扯了扯嘴角，推开挡在车门前的宋任。
“……”
—— —— ——
熟悉的街道，相识的巷口，简陋的房屋。
陈衫一鼓作气推开了破旧却又干净的木门。
随着吱呀一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占据了他的视线。
即使岁月蹉跎，黎悠的美貌还是没有改变。
陈衫惊愕：“黎悠姐？”
脑海里瞬间涌入一张见过很多次的脸，她是陈兰杰的高中好友。在他还10岁左右时，这个名为黎悠的人总是来找陈兰杰。清纯的样貌换谁谁都会记忆犹新，但他以为她们早已没了联系…
“是我呀，你记性这么好啊！”黎悠惊叹，随即把他拉入屋内，“你姐姐等你很久了，至于我的出现我们以后再说，你快去看你姐姐……”
什么前奏和准备也没有，就这样直接了当地，两年未见的陈兰杰就这样出现在陈衫眼前。即使都知道对方会来，他们的瞳孔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缩。
“陈衫…”
一瞬间很多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陈衫却还是淡淡地回应：“姐。”
陈兰杰冲上去，想要拥抱他的想法不言而喻。
陈衫却微微偏身，说：“好好休息吧。”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两年未见的小房间，在众人的注视下锁上了门。
咔擦一声，把他的心也锁上了。
……
“小姨，”宋任说，“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变得…。”
平静而又冰冷的语气。
陈兰杰尴尬地笑：“任任，走吧。黎悠，你也不用来找我了。”
“那衫衫怎么办？”黎悠着急起来，“你又要逃避吗？”
“我钱已经存够了。”
我已经可以养他了。
黎悠闭上嘴。
钱的来源只有她们知道。
「我靠，陈衫是不是和他家里人和解了？」
「他弟弟都来接他了！你知道有多帅吗？！天啊啊啊啊啊啊」
「他都和他爸爸和解了，那我离回家是不是也不远了？」
「啊呀陈衫怎么就走了啊，我还没和他开启一段良缘呢…」
「楼上的，小心被乱刀砍死…」
陈衫看着忘记退出去的校群，翻弄着关于他的各色各样的八卦，无奈地敲打着键盘：
「明天就来砍你。」
发完这条危言耸听的话，陈衫就被踢出了群聊。
挺好，少按几个退出群的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