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二)

    大雨倾盆,滔天的火焰被压得抬不起头,昨夜笙歌燕舞的瑶池此刻已经惨无人迹,海瑶昏迷不醒,经过了一趟水,此刻气息已微不可闻。

    众人狼狈地逃出了残败的瑶池,一出大门,转角处,看见乌泱泱一群人,人群中间扎着几顶威名赫赫的帐篷,帐篷中央几个谄媚的侍卫簇拥着两人。隔着雨幕,宁繁音看不清人脸。

    让宁繁音注意到的不是帐篷中的众星捧月着的两人,而是帐篷前,大雨下的另外一幅景象。

    一人身着白衣,惶恐又不知所措地跪在雨中,泥泞溅起的污点布满了衣摆,雨水拍打在他脸上,他惶惑地跪着,几次张了张嘴,却失声说不出话。

    周围人群中指指点点,讥讽之声直直入耳。

    小狗二贴着宁繁音的腿,也注视着人群中异常耀眼的那人,小手指了指,茫然道:“有钱的哥哥...”

    王天业

    宁繁音沉了沉眉眼,往日贵气的王家小公子颓败地跪在中央,连把雨伞都没有,惯于攀附权势的他被人弃置于此。

    “都散了,看什么看!”侍卫推搡着人群,嘶吼着亮出了白刃,人群才远离了几分,窃窃私语淹没在大雨之中。

    忽然,中间劈开一条小道,几个小厮抬着担架,搬出几具尸体,白布覆面,黑魆魆的伤口被雨水一冲显出猩红的血水和森森白骨。

    “完了没?”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出来,帐篷里,从凳子上站起来一个身影,快步向着前面探查,身后连忙有人撑好了伞跟上。

    “太子让我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查这个?”韩哲食指搭在鼻息处,被这尸体的烧焦味冲得皱紧眉头,“都死绝了,一个活口都没有,能查出什么东西?”

    韩哲越过王天业的身边,斜眼睨了一眼,浅浅一笑,道:“也不是死绝了,这不是还有一个活口吗?”

    王天业脸色白了几分,“不是...不是...”

    宁繁音看清韩哲的面孔,心里不禁疑惑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个时机...宁繁音背后发凉。

    “怎么了?”周继驰察觉到宁繁音的异样,转眼便看见了韩哲颐指气使的模样,神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那边,王天业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色白了又白,只能猛地向着地上磕头,“求韩公子高抬贵手,求韩公子高抬贵手,求韩公子——”

    声声剔骨,字字泣血。

    帐帘被掀开,一把黑伞撑开了,伞下之人还未显,便听见一道冷厉的警告:“韩哲。”

    只是这一声,韩哲所有的不耐烦都消退得干干净净,低了下头,乖眉顺眼地站在那人身后。

    “啧,真是难缠。”周继驰声音幽幽冒出来,宁繁音疑惑地撇了一眼周继驰,他神情疏离,看着从黑伞下露出来的人。

    “那人——”黑伞下,那人与韩哲长的有七八分相似,身材魁梧雄伟,英姿飒爽,一件黑色披风沉沉地坠在身后。

    周继驰扬了扬下巴,道:“韩肃,韩家的长公子。”

    周继驰挤开了贴在宁繁音腿边的小孩,继续道:“这人有些手段,难缠得很,看来韩哲为了能进清鸿院下了狠功夫。”

    韩肃和韩哲同父异母,韩氏一族现在握在韩肃手里,如今韩哲能站在这里,不仅仅是清鸿院的事,也是为了抓住周继驰来的,为了以防万一,连自己的不对付的大哥都叫出来了。

    事情变得难办了。

    宁繁音看向周继驰,周继驰无旨出京,若是被韩哲发现,必然会挑起争端。

    樊思远背着海瑶,和宁繁音所想如出一辙,“周三,你带着老师和先生先躲起来,青州的这场火烧起来了,一时半会还平息不了,你...”

    樊思远看了一眼宁繁音,目光闪动,声音低了下去,“你背后是周氏,如今这个关口,动不得。”

    西凉人蠢蠢欲动,圣上身体抱恙,五皇子隐隐成夺嫡之势,太子地位摇摇欲坠。

    宁繁音在樊思远的这一眼里看出了许多。

    说到底,清鸿院的事与周继驰是毫无关系的。

    玄色的靴子进入了王天业的视线,那把黑色的打伞微微遮住王天业的身影,韩肃面无表情,既无和善之气,也无狠厉之色,闲闲地问了句:“这瑶池是王公子家的产业?”

    王天业额头又青又紫,鲜血顺着鼻梁流了下来,王天业听见这话,嘴唇打了个颤,“可...并非是家父所管。”

    韩肃神情不变,“王氏商户出身,十五年前卖通考官调换试卷得以入朝为官,产业盘距青州,为官许久,无突出政绩,无显著名声,单单一个张德显,举荐入了京。”

    随着韩肃的话,王天业的脸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最后已经忍不住抖了起来。

    “前脚入了京,后脚这瑶池就塌了,好巧不巧,张德显死了,又好巧不巧,这瑶池被发现了,最巧的是,王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韩肃声音清润儒雅,可一字一句都像是钝刀割肉一般,凌迟着王天业的心,“不...不是这样的,父亲是为了救济灾民...”

    韩哲听着,轻笑了一声,说道:“瑶池里死掉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现在张德显死了,你当然可以随口胡诌。”

    “不过——”韩哲眼里闪过一丝凶恶,“你这张嘴再怎么巧言善变,也改变不了,你们王家要为这件事抵命。”

    王天业偏过头去,看见一只带着尾戒的手无力的垂下,王天业惶恐地闭上了眼睛,又猛地磕了下去。

    嘴里不断地祈求着:“求韩公子明察,此事...此事和我们王家绝无干系!”

    鼻息间,王天业看见韩肃褐色刺绣的靴子,咬紧了牙关,坚持道:“瑶池一事家父不知情,望公子明察,若是公子能还家父清白...”

    王家什么都出的起。

    只是这话说不出口,王天业卑躬屈膝至此,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坏事做尽的是张德显,瑶池自己更是从未踏足,甚至时至今日也不清楚里面到底干的什么勾当,偏偏这些都要算在王家的头上。

    韩哲不耐烦的神色又上来了,这么远来查一个青楼,虽然有个张德显掺和在里面,可究竟是亡羊补牢,干好了算不上功,干差了倒是能讨上一顿骂。

    总之不是什么好差事。

    “你说不知情就不知情?”韩哲站在韩肃身边,显示出不同的威慑,“这瑶池背后有你们家的手笔,就这一点,足够了。”

    王天业的脸上几乎失去了血色,大雨浇透了他的衣裳,勾勒出他匍匐的脊背。

    “韩公子...求求你...”王天业对着那双褐色花纹的玄黑靴子,磕了几个响头,不敢抬头看,卑微地几乎要到泥土里。

    韩哲眯了眯眼,侧目扫了眼韩肃,没有吭声。

    宁繁音收回视线,垂目的瞬间已经做好了打算。

    “不行。”周继驰先开了口,“再过不久,韩肃就会以稽查命案之由封锁青州,接着就是挨家挨户地彻查,躲是躲不下去的。”

    樊思远拧着眉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王天业身上,半晌,说道:“那就趁着现在出去,韩哲还没有查到桑图,这件事情到这里怎么都只算个逼良为娼,买官行贿的黑吃黑,天掀不了,那就还有办法。”

    周继驰看了一眼樊思远,沉默不语。

    樊思远以为周继驰有了动摇,继续道:“王天业现在不敢说出什么来,是等着你们当救救命稻草,这案子在青州结不了,太子命韩哲来查,就是等着韩哲回京复命记上一功,你们周家得势,韩家也要提一提——”

    樊思远飞快地思索,一步一步地谋划着,“案子到了京城,把桑图和哈穆翻出来,再审再查,当年辽州的事情也会一并水落石出,至于王公子...活罪难免,死罪可逃。”

    樊思远话说完,众人却是一阵沉默。樊思远不解,问道:“有何不对?”

    廖简尘叹了口气道:“事情在青州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廖简尘苍白的头发被水雾浸润,脸颊凹陷,浑浊的眼睛看向韩肃。

    那边。韩肃低头看见王天业磕头溅起来的水花落在自己靴子上,渐渐隐去,形成淡淡的污痕,不悦地后退了半步,比起韩哲,言语温和了许多:“我相信这不是王公子所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王公子若是知道什么内幕,或许还有几分得救的机会。”

    “但是机会只有一次。”韩肃的声音平淡却又让人心惊,“我韩肃办事,可从来不会出错。”

    王天业抬起头,眼珠微微转动,背后轰塌的废墟里传来烧焦的尸臭味,雨水浇透了王天业的身体,这一刻,王天业觉得自己的比那些抬出来的人还要冰冷。

    周继驰和韩肃,王天业谁都得罪不起。

    周继驰皱着眉头,韩哲的话明显意有所指,青州的这把火若是处理不当,这罪名就会落在韩肃的头上。

    现在很明显,拿王家去抵罪,他还不满足。

    廖简尘双手抚了抚袖子,正了正衣襟,说道:“我去认罪,这么多年,我在青州以张德显的名声做过许多事,瑶池里的性命也有我的过错,他韩氏要拿人,我再好不过。”

    樊思远似乎想要劝阻,“先生...”

    廖简尘眼里闪着光:“我早就该认罪了,当不了的治世救人的臣,现在能救你们也好。海兄——”

    廖简尘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至此一别,将来许是无缘再见。”

    廖简尘长久地看向海温茂,海温茂嘴角翕动,半晌一句话都没有说。廖简尘低下了头,说道:“保重!”

    宁繁音伸手拦住廖简尘,说道:“先生,就算你去认罪,也救不了我们,若说韩肃是为了这件案子来的,韩哲可是为了海前辈来的。”

    周继驰点了下头,补充道:“这里太显眼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总之,我们商议一下 再做决定。”

    决定一定,众人便准备离开,小狗二勾着腰准备偷偷从墙角溜走,却被周继驰一把抓住,拎起来,从腰间抽走了那根明晃晃的金鞭,“小孩,这鞭子现在不能给你。”

    小孩的腿在空中乱蹬几下,湿哒哒的帽子歪斜下去,露出半边光秃秃的脑袋。周继驰扶正了帽子,说道:“现在不给你,以后你到京城周府报上你的大名,我亲自把这鞭子送到你手上。”

    小狗二皱着脸:“你们大人说话从来不算话,不给就不给,说什么以后,大骗子!”

    周继驰一挑眉,松开了手,小孩摔了个四脚朝天,爬起来就要破口大骂,却看见面前坠下来一个吊坠,晃了又晃,小孩眼睛都看直了。

    “哥哥真好。”小孩仰着脸,两眼闪闪发光。

    周继驰蹲了下来,说道:“先找个歇脚的地方。”

    小孩带着几人昨左弯右绕,停在了一处破落的院子前,一推开,里面瑟缩着几个面容枯槁的小孩,见着廖简尘,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宁繁音看着面前哼着小曲,一走一蹦,啪地一声推开了大门。

    里面倒是干净整洁,樊思远将海瑶放下里间的床上,探了下她的鼻息,还好,只是有几分发热,于性命无碍。几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外面细雨砸在地面上,细细密密,里面是异样的沉寂。

    宁繁音看着海温茂,先开了口:“如今京城清鸿院正在彻查当年辽州兵败之事,两位先生如今再次再次想见,小辈有些疑问斗胆想请教前辈。”

    海温茂昏暗的眼睛闭了闭,点了点头,说道:“宁小姐忍到现在才问,也是怕事情有变。无妨,请问吧。”

    樊思远神情灼灼,似有紧张,害怕,吸了口气,凝神静听。

    宁繁音:“当年沈延玉既然已经知道通敌的传闻,就应该早做应对,为何...为何...”

    海温茂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宁繁音,视线又转向了门外,“姑娘,想必你已经了猜测了。”

    宁繁音神情微恸,“我想要亲耳听到。”

    “当初沈氏倒台,谁得了好处?”海温茂拨开面前的乱发,声音嗡嗡不清,“周氏兵权在握,势力已然威胁到了皇权,尽管后面周将军为了卸下皇帝的戒备,将部分兵权分化出去,这才有了樊氏和沈氏,可毕竟同出一脉,其中关系非比寻常,不是一般人就能打得散的。”

    “皇帝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有意扶持了韩氏,可姓韩的狼子野心,他为了建功立业,提前就布置好所有。”

    海温茂看向宁繁音,苍老的声音在这一刻无比清晰,“他扣了樊家的儿子就是为了让樊震生不敢出兵,好让西凉人把沈氏吞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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