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找到守护灵,谢楚云有点泄气。
难道母亲骗了她?世界上根本没有守护灵?
想起母亲,谢楚云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娘亲的记忆都很模糊。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来着?她的印象好像只有‘温柔’‘很厉害’这两个标签了。
不知不觉,谢楚云走到了自己家。
尽管过去了很久,依然可以看出这里曾经被布置得很温馨,木床上铺着泛白的紫色碎花被子,屋内光线明亮,木桌斜上方有一个椭圆小窗户,边缘并不规整,但正朝阳光。
以前屋子里是没有窗户的,据说娘亲搬来之前这间屋子就是个不用了的杂货屋,后来母女两搬了进来,小谢楚云发现娘亲很长时间都会写东西,便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墙壁上开了个大洞。
已经死去的……羁绊最深的人……娘亲会是她的守护灵吗?
谢楚云的脚踢到了一个东西,她捡起来,发现是自己小时候的武器——一把小木剑。
这把木剑可以说是伤痕累累,上面打满了补丁,像针线一样把它缝补起来,有的补丁是钉子,有的补丁是她在娘亲的阵法世界里找到的神奇液体,用那种东西把木剑黏上后根本看不出毁坏的痕迹,甚至断裂的部分比原来的还要牢固,是最佳的补丁材料,不过很难找,小谢楚云在阵法世界里待了很久也够打五个补丁的。
作为木剑的主人,谢楚云并不爱惜它,但一直舍不得换把新的,因为这是娘亲给她亲手雕的木剑。
尽管过了这么多年,谢楚云从以前的小豆丁长成了如今的少女模样,但这把剑握在手里还是那么顺手。天溟剑没在手上,谢楚云不是很习惯,这下小木剑弥补了她手上没剑的空缺。
要看到守护灵,就要拿到这个人生前的东西,娘亲生前的东西……谢楚云瞬间想到了娘亲经常在上面写字的帛书。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小的时候脑袋木木的,从来没有好奇过娘亲在写什么,现在长大了倒是好奇起来。
谢楚云翻了下碎花被子。帛书就静静躺在掀开一角的被子下。
比起其他因为年代久而褪色的物品,有着蓝白花纹的帛书则看起来依然崭新如初,不知道为什么,谢楚云忽然有些不安,她愣了愣,随意翻开帛书。
翻开的位置正好是记录者写下的最后一页,字迹龙飞凤舞,磅礴大气,与谢楚云印象里母亲温柔内敛的形象并不相符。
【测试结果:残次品,不具继续观测价值。】
谢楚云整个人僵住了。
无数记忆片段如同刀片般在脑海里翻涌,令她痛苦不堪。
等她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脚是站在地上的时候,她用掌根抹去满脸泪水,强迫自己颤抖的手稳定下来。
她……想起来了。
她根本没有母亲。
——
天道陨落后,意识幻化成了一男一女两个形象。男人苍老,女人年轻,虽然两位都手持天材地宝,通晓万物功法,但修为都与平庸之辈无异。
为了阻止世界崩坏,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男人决定寻找能成大道的救世英雄,让原来的天道重新回到位置,女人则想要培养新的天道意识。
谢楚云是女人的第一个实验品。女人从下界寻来与天地同生的灵草,赋予它人的意识,给它起了人的名字。
【谢楚云,你的名字叫谢楚云,】女人轻柔地抚摸这个小生命,【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了。】
为了把这张白纸打造成自己希望的模样,女人花了不少心思,一切都按既定的轨道行驶着,她满意地看着自己正在雕刻的作品——冷漠,强大,已经有了天道特征的雏形。
但这还远远不够。
看到小谢楚云因为玩伴的死去而表现得如此痛苦,女人忽然意识到,她的作品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产生了人类的感情。这样可不行。天道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它只要强大,和公平。
不过一切还在她的掌控之中,还来得及扭转这孩子的命运。
女人看着太阳没入山头,两指划过木剑,这把破烂不堪的木剑顿时变成了削铁如泥的利器,反射出女人毫无情绪的眸底。
在小谢楚云惊讶的目光中,女人把剑递给她。
【小云,这是你最后的考验。】女人看着山脚祥和的村庄,笑着说。
【杀了他们吧。】
天边连绵不断的卷云如火焰般燃烧,谢楚云握不稳她最熟悉的剑,无法对日夜相处的人们下手。考验失败了。
母亲消失了,小谢楚云回过神来时她正站在村子中央,以前村里每次有大事发生村长都会让大人们在这里集合,小孩便搬着小板凳坐在周围一圈,如今,一切都在燃烧。
全部是熟悉的面孔,在火焰里尖叫融化,小谢楚云站在中间,却像是身处另外一个世界,火焰烧不到她,周围寂静无声,她听不到肉烧起来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也听不到人们痛苦的嚎叫。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火场中相安无事的她,全部扑了上来。
在眨眼睛的瞬间,小谢楚云恢复了听觉。
——全部,都是母亲的声音。
或可靠或懒惰的大人们,她的玩伴们,朝她扑过来时,嘴里发出的都是母亲的声音。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当她再一次眨眼睛时,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大火消失了,寂静的村庄依然是它平常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被火烧过的痕迹,所有人的屋子里堆了厚厚的灰尘,这个地方像是荒废了很久,小谢楚云没有看到其他人。
因为她从小生活的世界,她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母亲幻化而成的。
村庄的入口,母亲静静站在爬满牵牛花的老榕树下,头顶戴着野花装饰的草帽,乌黑的秀发在空中扬起。
看到小谢楚云来了,她微笑着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照常抚摸小谢楚云的头发。
那时候小谢楚云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见到娘亲之前她想了很多,但当真正走向她时,她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不管怎么样,在小谢楚云眼里,女人都是她的娘亲。
她除了娘亲,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没关系。
小谢楚云把痛楚轻轻放下,郑重地走向娘亲。
因为是娘亲,所以做什么都没关系。
但是娘亲伸出的手并不是要摸摸她的头表示安慰,她细腻的掌心轻抚小谢楚云的后颈,然后向下,指甲瞬间变得尖利,掐进肉里——硬生生把她的脊柱拔了出来。
小谢楚云倒在地上,咬紧牙关,疼得眼前发黑,背后的伤口却很快合拢。
在这个时候,她确定了,自己是一个怪物。
娘亲手上血肉模糊的脊柱落在地上时,变成了和小谢楚云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疑惑地看着她们。
“小云,”娘亲把小谢楚云从地上拉起来,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和新出现的东西面对面站着,娘亲温柔地告诉她,“你太让我失望了,所以,我要走了。”
她把小木剑重新放到小谢楚云手上,望着对面歪着头,没有搞清发生了什么的,脊柱变成的小谢楚云,微笑道:“你们二人来一场决斗吧。谁最终活下去了,我便会来接她。”
说着,消失在了老榕树下。
剩余的二人目光顿时凶狠起来。由脊柱变成的小谢楚云继承了本体的一切,包括所有记忆,小习惯,和对娘亲的爱。
她们都希望自己能被母亲接走。
一模一样的木剑,分毫不差的修为和动作,仿佛困兽在与镜子里的自己搏斗。
这场战斗持续了五天五夜,渐渐的,两人身上的伤口多了起来,气喘吁吁的小谢楚云闪到一边,虽然躲过了另一个自己的攻击,但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她及时用木剑撑住身体,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对方也和她一样,两人体力消耗严重,修为殚尽,遍体鳞伤,依然没有分出胜负。
在那一刻,小谢楚云忽然悲哀地发现,娘亲也许从来没有回来接人的打算。她和对面一模一样,所以不会有输赢,最终只有双方俱死一种结局。
发现了这一点,小谢楚云用力呼吸,导致上下大幅度摆动的肩膀反而慢慢平稳下来。
她所有基础招式都是母亲教的,从此出手都或多或少有那些基础招式的影子。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跳出以前母亲给她的思维。
小谢楚云出剑了。对方按照身体本能,横剑想要挡住攻击。
她们本是一个人,对另外自己下一步要出什么了如反掌,即使受了伤,也能瞬间反应过来,给对方相同的伤口,打了这么久,一直是这样的。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对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血从嘴角流下,其貌不扬的木剑深深扎进了她的心脏里。
小谢楚云赢了,她活了下来,通过杀死另一个自己的方式。
亲眼看着自己死去,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对方的瞳孔缩了下,似乎是不甘,却依然徒劳地慢慢涣散。
在生命最后一刻,对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她的额头坠了下来,抵着小谢楚云的额头。
“向前走吧……”她几乎是用气音说的话,几珠微小的血沫随着她的动作,喷到了小谢楚云的脸上。
“谢楚云,”对方染血的手举了起来,似乎是想要触碰另一个自己的脸,却因体力不支而没成功,她眨了下眼睛,弯着唇安慰,“不要怕……”
——
脊柱变成的谢楚云死后并没有变回脊柱,飞回她的身体里,而是变成了一把剑。
一把漂亮至极的,火红的剑。并不是娘亲给她的,而是真正属于她的本命剑。小谢楚云带着剑,为它取名岁一,走出村庄,或许是因为儿时的记忆太过痛苦,她渐渐很难回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
时隔多年,已经长大的谢楚云奇妙地重新回到了村庄,外面世界的磨炼并没有让她变得胆怯,相反,如今谢楚云轻狂又昂扬,很难看出幼时乖巧听话的模样了。
谢楚云平静的速度比她自己想象得还要快,她的情绪从回忆里抽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
顺着声音,她侧过身,低头一看,原来是桌子上的笔被风吹落了。她进屋的时候下意识打开了木窗,现在风忽然大了起来,还是先把窗户关上吧。
谢楚云抬头想关窗,目光却猛地顿住了。
窗户上,背光坐着一个小女孩。她穿着布满泥巴的棉布白裙,长到腰际的黑发没有束起,随着风,悠扬地飘着。
目光与她对视后,小女孩有些疑惑,微微歪了下头,随后,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懵懂的,略带羞涩的笑容。
在这间老旧的屋子里,她坐在唯一的光源处,整个人显得朦胧,不真实。
是小谢楚云。
谢楚云的守护灵,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