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休息日，今天的殡仪馆难得的冷清。
陈澄穿着一身黑色工作服，浑身裹得像个乌鸦，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站在入殓台前，戴着一次性塑胶手套的双手熟练操作着，轻轻捏起一块带着黑色发丝的头皮，将它粘回被砸扁的头骨上。
持续的高强度作业让他后腰酸痛，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正当他俯下身子在那堆烂肉里扒拉下一块头皮时，入殓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陈澄头也不抬。
一只小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然后是一个巨大的脑袋，脑袋上密密麻麻全是眼睛，那些眼睛毫无规律地眨着，齐齐看向站在入殓台旁边的陈澄。
陈澄抽空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表情：“亚当斯，再稍等我一会儿好吗？”
亚当斯将整个身体挤进门缝，他个子很矮，踮起脚尖也只有入殓台那么高。
他抬头看着陈澄，用尖锐且不满的声音回答：“陈澄，今天不是工作日，我现在可是义务加班！没道理要一直在这里等你！”
陈澄被催的直冒汗：“好的，好的。我知道。抱歉，就剩头了，等我拼好再把它们缝起来，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你看看几点了，我必须得赶在宵禁时间之前回去！”亚当斯焦急地来回踱步，“中心大道封锁了，我得绕道才能回家，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他和亚当斯生活在一个由非人生物组成的基地里，这个基地服务于一个叫做「真实体验：无尽领域」的游戏。
为了加强地区管理，保障人员安全，基地会不定时进行宵禁。宵禁的具体时间则通过居民身上的芯片提前进行播报。
期间所有的居民都被禁止外出，血红色的天空会开始下雨，大雨整整持续三个小时，仍然在外游荡的居民会被这场瓢泼大雨腐蚀成一滩脓液。
所以宵禁时刻又被居民们叫做清洗日，谁也不想在清洗日这种倒霉日子出门。
陈澄心虚极了，虽然出门之前并没有收到宵禁播报，但到底是因为他亚当斯才会过来加班。
“快了，马上。”陈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又贴心地没让亚当斯的话掉在地上，“中心大道封锁了？”
亚当斯点头：“刚发布的消息，那边好像发生了一点骚乱。”
“什么骚乱？”陈澄好奇地眨眨眼。
在基地的众多分区里，他们F-13区一向出了名的和谐，怎么会出现骚乱？
亚当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告诉他：“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人类玩家混进基地了。”
“据说是游戏里目前积分第一的人类玩家，能力很强，重伤了好几个基地警察，已经送进中心医院抢救了，要是没救过来，估计你还要加班。”
陈澄的手微微一抖，镊子上的碎肉掉了下去，落在尸体空空如也的眼眶里。
“人类玩家？”他不可思议地开口，“活的人类玩家？”
从陈澄有记忆起，他就一直在F-13区第一殡仪馆工作，这里的前身其实是一个生物回收站，专门回收在游戏中死亡的人类玩家和基地居民尸体。
但后来基地划定了二十个生物权益保障计划试行区域，F-13区就在其中，从那时起，所有尸体回收机构就被叫停了，更为人性化的殡仪馆取而代之。
人类玩家的尸体从此不再运送到这里，这里彻彻底底成为了基地居民最后的埋骨地。
陈澄入职晚，只见过一次人类尸体，他从来没听说过有活着的人类玩家进入过基地。
显然亚当斯也没听说过，他的语气充满疑惑：“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进来的，现在整条中心大道全部封锁，还发了全域通缉，搞得到处都在堵车。”
很快疑惑变成了急迫：“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陈澄心脏咚咚直跳，修长的手指掏进尸体眼眶中，魂不守舍地拿出了那块碎肉，敷衍地回答：“马上…”
亚当斯没有发现陈澄的异样，他频频看向墙上的电子钟，一咬牙：“要不这样吧，我把钥匙给你，你走之前把钥匙放在值班室的床垫底下。”
不等陈澄说话，他就拉开上衣拉链，把手伸进肚子上那张带着细密牙齿的嘴巴里，从里面掏出一张带着透明粘液的金属卡片。
这是停尸间的钥匙，陈澄果断拒绝了。
“不行！”
他表情严肃，嘴巴飞快：“工作守则第四条，操作停尸格务必由两名或两名以上工作人员在场。未经上级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操作停尸格，否则后果自负。你忘了？”
亚当斯所有的眼睛齐齐翻了个白眼。
陈澄这个可怕的工作狂，明明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性格却这么老古板。
亚当斯从来没见过比他还一丝不苟的人，怎么会有人连工作人员守则都背的一字不差。
“哎呦…你不要这么死板！”摊上这种同事，亚当斯叫苦连天，“先把尸体放到柜子外面，不往里放不就行了嘛！”
“这…”
“守则说了尸体不能存放在入殓室，没规定不能存放在停尸间吧！”
“万一真出了事，你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干的。”亚当斯真的有点着急了，他还要回家喂猫，眼看宵禁开始时间越来越近，他可不想因为工作在清洗日丢掉小命。
见他还是想要拒绝，亚当斯小手一挥：“安德鲁手办要不要？我现在回去，明天上班给你带，你缺的那款限量版！”
陈澄眼睛一亮，嘴比脑子还快：“这可是你说的！”
亚当斯忙不迭点头，生怕陈澄反悔，赶紧收拾东西溜了。
陈澄是个有收集癖的死宅，除了上班之外唯一的乐趣就是收集基地各式生物的周边产品。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赚了，陈澄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金钱兽安德鲁的手办耶，基地最强生物之一的限量版周边，还刚好是他没有的那款，这谁能拒绝？
没有其他人打扰，他很快完成了拼尸体的流程，开始动手将这些尸块一一粘合。
他摘下手套，食指轻轻抚在尸块的缝隙上，两片碎肉就这样坚固地拼接在了一起。
这是陈澄的能力——链接。
每个居民都有自己特殊的能力，比如亚当斯的尖啸和致幻，八手怪的吐丝和毒刺…
陈澄只有这一个弱鸡能力，除了修修东西之外什么用也没有，不然也不会只能在殡仪馆缝尸体。
拥有战斗能力的居民们工作岗位大多在前线，有其他能力的也各司其职，像陈澄这样的类人生物，能力鸡肋，长的又不吓人，如果没有一份正经工作养活自己，其实很难在这个地方生存。
所以陈澄很知足，能够有机会当上一名入殓师已经很幸运了，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在这个岗位待到退休。
他卖力工作，终于紧赶慢赶完成了整具尸体的拼接。
陈澄缓缓呼了口气。
真不错！现在只剩把尸体放回停尸间，只要动作快一点就还来得及在宵禁前回到家！
这次的宵禁播报十分仓促。是因为那个人类玩家吗？陈澄不由得又想起亚当斯的话。
基地的居民们长成什么样的都有，但类人生物的分类下却只有陈澄一个，所以陈澄对和自己外形十分相似的人类抱有巨大的好奇心。
活着的人类玩家是什么样呢？会和他一样吗？...陈澄着迷的想。
他心不在焉拿起亚当斯留下的钥匙，刷开了停尸间的大门。
停尸间紧挨着入殓室，那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条型房间，有四排直通到顶的金属柜，每个金属柜上都有数不清的格子，格子中停放的就是这些怪物的尸体。
陈澄除了和亚当斯一起取尸体之外很少踏入那个房间，可能因为是全金属装修，他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让人不太舒服。
停尸间深处很黑，里面的感应灯并不能接收到大门口的动静。
陈澄打了个冷战，悄悄咽了一下口水。
没有亚当斯在耳边聒噪地絮叨，自己单独进来还真有点渗人...
“我看看…C类b-816号…”陈澄翻出八手怪的身份卡片，推着尸体向第三排金属柜中段走去。
头顶的灯出了故障，闪烁个不停，陈澄费劲巴拉，终于在最下面那行金属格上找到了对应的编号。
为了保证尸体不会腐烂，停尸间冷气给的很足，他呼出一口白雾，搓搓胳膊上结起的鸡皮疙瘩，把放着尸体的小推车停在了柜子边上。
这样就行了吧？毕竟停尸间管理员都说没问题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停尸间收东西下班回家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点轻微的响动。
像是有东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谁！”陈澄汗毛直立，嗖地转过头。
两边的通道黑黢黢的，一个人也没有。
陈澄有点怕，但很难说清是在恐惧什么...
他瑟瑟发抖地心想，该不会是那个人类逃到殡仪馆来了吧！
他时刻警惕着，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心里不停祈求老天爷别跟他开这种玩笑。
好奇归好奇，他能力这么弱，真的不想跟基地通缉犯有任何接触啊！！
“啪嗒”
“啪嗒”
“啪嗒”
大门处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陈澄大脑瞬间嗡嗡响起警报，这不是亚当斯、或者任何一个他熟悉的脚步声。
他脖子僵直，机械地转过头去。
毫无意外，在他不远处的地方，一个头戴防毒面具、浑身是血的人影伫立在不停闪烁的灯光里。
这身打扮，基地警察...？
虽然他带了基地警察的防毒头盔，穿着也很像警察，但却只有一个人，诡异的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像过来搜查的。
这幅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把陈澄吓得不轻，他冒出一个荒谬又合理的念头。
不是警察...难道是那个人类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