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月

    现实世界中,端坐蒲团上的蔺无咎终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似乎还残存着血色,看什么都是一片雾蒙蒙的红,他于是再度闭上眼,调息三次,这股红色才终于褪去。

    环顾四周,并无他人,只看到石室之中又添了几处新的剑痕。

    是错觉么?

    他难得有些怅然若失,用指尖轻抚在自己眉心。

    那一点彻骨的凉意似乎犹存,叫他难得的灵台清明,终于觉出几分爽利来。

    莫名的,他心中有了一种预感——那血衣男子今夜不会再在他识海中作怪了。

    这念头实在叫人安心,他有些疲惫地从打坐的蒲团上站起身,走向一旁的卧榻。被这道分魂折磨太久,终于能得到片刻安宁,他不想修炼,不愿冥想,今夜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大概是真疲累到了极限,他入睡得很快。

    而且做了个梦。

    梦中他依旧坐在自己那间简单道简陋的石室内,再度被心魔缠身,提着剑,赤红着双眼,状似癫狂。

    却也就在此时,他听见仿佛自天边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有人在说,“可怜。”。

    他似乎被这两个字唤醒了,有些茫然地放下剑,却不知说话的人身在何方,意欲何为。呆立片刻后,他忽然被人拥入怀中。

    清晰的花草清香涌入鼻腔。抱住自己的大概是个女人,他想。

    那清香拂去了缠绕他身上的执念,化解了他心中的戾气,这久违的宁静感觉让他渴求,甚至于欲壑难填,于是也忍不住放下手中剑,回抱住了对方。

    柔软的,温热的。

    他脑中闪过许多支离破碎的词,但一切的感觉都是如此令人安心,叫人贪恋,他甚至要期盼此刻永驻。

    那么抱住自己的人是谁,自己今后该去何处寻她?

    他偏过头,想去看这带给自己难得安宁的女人生了一张怎样的面孔,好将这张脸烙进心中。女人却似害羞一般,摇摇头,先一步将指尖轻点在他眉心。

    “睡吧。”

    他终于彻底陷入了安眠。

    ——————

    季含光回到山腰的那方小院时,方远知大概已经等候许久,正坐在院中大树下,百无聊赖地捧着她那盏长明灯钻研。

    瞧见一身黑袍的季含光,他挑眉笑道:“穿了这一身?徒儿可是做得好大事。”

    季含光不答,只是将黑袍与莎丽一并褪下,回道:“师尊在此等候许久,想必也不只是为了这一句问候,怎么,九仙山又有什么变故?”

    方远知轻叹:“在徒儿心中,为师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好罢,也的确是有些事,只不过与你更有关些。你可听说过琅嬛秘境么?”

    季含光点点头:“自是听过,宗门大比前五十才能进的洞天福地,仙人遗留之所。”

    “不错,当初蔺无咎所修的《千炎剑诀》便是他师尊上官玄从那里所得,因此道友若有意愿,也可往那宗门大比上试试,到时进了琅嬛福地,若有机缘,保不齐就能寻到那全本的水月心经。”

    这结论与季含光所调查出的如出一辙,显然也是费了心去探听消息。她心下不由得对这人增添了稍许好感——假若他存心想敷衍自己,只推说不知道也便罢了。

    他既然上心,季含光也便把自己目前最头疼的问题说了出口:“我走这遭所获知的消息也差不多,既然如此,宗门大比似乎是不得不去了,只是我明面上一介普普通通的筑基修士,要如何拿到前五十名而不引人奇怪,还望师尊指点。”

    “这倒是也好办。筑基修士斗法,输赢不外乎是取决于法力的高低,法器的好坏,符箓的多少。你既然是靠制符从龙门会被我拔擢进门内,一口气靠符箓赢到前五十,想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无低阶符箓存货,我这里也可分你一些。”方远知笑道。

    这的确是相当合理的路子,季含光思索片刻,觉得确实可行,于是很客气地躬身行了个礼:“徒儿多谢师尊指点。”

    然而见方远知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又疑惑道:“师尊还有别的事么?”

    “有。”方远知斩钉截铁地点点头:“你且过来。”

    季含光见他煞有介事,也不由得紧绷起来,忙走几步过去,却听方远知慢条斯理道:“今夜是中秋。”

    中秋?什么意思?季含光一时间有些弄不明白他的路数。

    方远知微微一笑,接着道:“中秋的月亮,很圆。”

    自己活了二百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中秋的月亮圆?季含光的脚步顿时放缓,感觉自己似乎要被耍了。

    方远知看出她的踌躇,又是一笑道:“为师带了酒食,徒儿可愿与为师共赏明月?”

    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就为了邀自己赏月?季含光实在摸不着头脑,不过看在这人的确有心帮自己的份上,陪他耽搁一晚倒也无妨,于是便顺势在他身旁落座:“师尊开口,徒儿自当从命。”

    方远知偏头瞧了她一会,转过头去,看着天边明月解释道:“徒儿不必多心,从前我独自一人时,偶尔也会顺手抓个别人的弟子陪我赏月,月亮就只是月亮,不会为俗事所染。”

    “但有你在,赏月当然更开心些——”

    这话分明是有调戏的意思,季含光将眉高高扬起,不过两人挨着如此之近了,她终于也察觉到方远知身上有哪里不对——

    酒气熏人,方远知显然是醉了。

    也只有醉了,才甘心卸下防备,做些没意义的事,说些没意义的话。

    不过……

    她倒是很喜欢。

    “师尊说带了酒食,酒在何处?菜又在哪里?莫不是等徒儿来的这段时间里,都被师尊给吃喝干净了。”想明白方远知今日这一番举动本就没有目的,季含光索性向后很放松的一躺,讨要酒菜起来。

    “自然还有,师尊给徒儿留着呢。”

    方远知轻轻打了个响指,二人面前便多了一张黑漆桌案,上面整齐摆着四碟点心,以及一只酒壶。

    季含光也不客气,抬手便为自己斟了杯酒,酒液入喉,辛辣之余又带着谷物的清香,然而却无一丝灵力。

    她讶异地睁大了眼,是凡酒。

    她于是又取了块糕饼一口咬下,甜腻的滋味瞬间在唇齿间爆开,但也就仅此而已。

    这也是凡间的食物。

    元婴修士喝凡酒喝到醉?

    偏头看了眼兴致盎然盯着月亮的方远知,她忽然明白了——大概为了什么不好说的缘由,这人就只是想一醉方休罢了。

    “酒好喝么?”

    “一般,在凡酒里也算不上好酒。”

    “点心好吃么?”

    “太甜,不过尚可。”

    “哈哈,徒儿好刁的一张嘴。”方远知笑笑,抬手也为自己斟了杯酒,细细品味片刻道:“仓促之间来不及去办些极品,这酒与点心,已经是附近镇子里最好的了。”

    “师尊每年中秋都要拉人赏月么?”季含光问。

    “并非每年,闭关时当然不会,有事要忙时也不会,细细算起,这还是五年来的第一次。”方远知看着月亮,神情中颇多怅惘,有问必答。

    他大概是在怀念什么人。季含光想。

    这人是男是女,是生是死,季含光没兴趣知道,只是方远知难得在她面前展露几丝真意,她于是也不想扫兴。那凡酒虽然品质不高,但总还能入喉,她便又喝了几杯,吃了块糕饼。

    渐渐地,她也想起了季成州。

    老东西在最开始时还颇像个慈父,讲究过中秋佳节一家团圆,年年特地把季宵练从外头唤回,备好灵酒灵果,一家人一起赏月。

    哈哈,一家人——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冷笑一声,而那笑声中的讽刺之意颇重,叫专注赏月的方远知也看过来,关切问道:“徒儿可是想起了什么不快活的事?。”

    季成州已死,一切尘埃落定,这事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于是简短解释道:“想起了我从前的师父——也是义父,曾经他也年年备齐酒食,拉我与兄长赏月,说要阖家团圆。”

    说到这里,她便不再继续,只是冲着方才那声笑,后面显然有下文,方远知于是追问道:“后来呢?”

    季含光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轻声道:“后来么……他要将我与兄长当人丹吞食,我与兄长自然不能等死,便先下手为强啦。”

    寥寥数语,道尽无数的阴谋算计,千钧一发。

    方远知久久没有再出声。

    久到季含光都察觉不对,问他:“师尊如何不说话了?可是未曾想到收了个弑师弑父的徒弟,后悔了?师尊且放心,只要您不对徒儿下手,徒儿必不负师尊。”

    方远知摇摇头:“只是未曾想到,你我师徒俩,竟也算是同病相怜。”

    至于这同病相怜在何处,他却显然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季含光纵然好奇,也不好追问,便只是饮酒。绣夏峰四季如夏,因此也并无秋天萧瑟之感,只有夏风徐徐,蝉鸣阵阵,靠在树下饮酒赏月,竟叫她体会出几分惬意来。

    当一壶酒喝完,方远知忽然道:“你身上,沾了蔺无咎那小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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