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拉—兹拉—兹拉—
只了不晓得躲在哪里的树上呻吟着,八月末的天气闷热本就让人心烦,这大中午的更是吵得人头疼。
其他人一起扎堆儿闲聊、蛐蛐老板,而陈醒一个人摊在一堆杂乱的布料里小憩,却不由得皱了皱眉,挣开了眼睛。
也没别的什么,实在是太热太吵了。昨晚因为又熬太晚出现的红血丝让眼睛看起来有些不正常,陈醒没忍住,将手从后脑勺下抽出来,揉了揉眼睛。
哎,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成红眼霸总了……
霸总…
想到这陈醒轻轻笑出了声。
有没有大富豪愿意招他做管家啊?保证让富豪的别墅干净得连病毒站上面都要一脚滑出外太空。
……
陈醒忽然收了嘴角。还是想想怎么拿工资吧。
厂房里,还有几架电脑平车的声音此起彼伏。
天花板上吊这几架不知道多少年没修的风扇吱呀吱呀响个不停。
“呀——咦”木门因年久失修与门轴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隐没在车架间。
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高瘦妇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满脸不情愿的老男人。妇女拍了拍手,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大家先把手里的活计停停…”
话音还未落,车间里的人齐刷刷转向她身后的人,陈醒也眨了眨眼,撑起身子,望向那边,但看向的是她。平常清明平淡目光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下她倒是抿了抿有些干的唇,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容丽面色有些为难:“这个月,因为厂里要进货物,所以……”
“所以我们的工资又要拖?!”
“……嗯”
“凭什嘛又拖工资?先前就欠了几次,要不是我们去闹了回,指不定现在连房租都交不起了!这次又来。”有人对着男人气愤道。
“唉唉唉!对着我说什么!这次是厂里要进货,你们老板娘娘家人又来了,这个月没钱给你们,你们容姐不说了嘛!还是先欠着,先欠着!!”尖腮老板明显恼着了,冲得不行。
容姐:我啥时候说过?
“什么东西,全是他婆娘的问题呗?而且咱容姐嘴都没张,就知道给自己开脱啥,再说他婆娘家里人来不来跟我们工钱有毛关系。”
“就是,自己每天去打牌是只字不提。对我们也是态度越来越不好,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不给钱的理由都不带变嘞。”远处还是有人在小声蛐蛐。
陈醒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敛了敛眼皮,准备起身回工位继续踩他的缝纫机。
脚还没动,容姐就叫住了他:“呃,那个…小醒啊,你跟我来。”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只留老板一人收拾“战场”。
陈醒像是想到了什么,身侧的手微微蜷了一下,浅浅呼了口气,跟着妇女进了办公室。还没关门陈醒就开口了:“容姨,是他又打电话来了吗?”
这道声音平淡,没有起伏。
容姨没有回答,只道:“来,先把门关上。”
“砰”
门外的嘈杂被隔绝于这板老旧的门。
容姨一只手拿起桌上的水递给了陈醒,看了眼他的神色:“唉,容姨知道你是好孩子,家里的事呢有时候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陈醒道谢后接过,又转手放在了桌上,他看见了水杯旁的信封:“容姨,到底怎么了?”
声音依旧没有太多情绪,但是语气好像放轻了。
“这几天你看到了。这儿的老板心胸小得很。这个月你来打工的工钱呢,就我们帮你凑,这是你在我家帮忙的报酬。”又是转移话题。
容丽将信封递给他。
“你也快开学了,这几天就回去收拾收拾吧。来!拿着。”见陈醒不接,容姨语气重了些。手不住的磕了下杯子,水在杯里摇摇晃晃,撒在了桌子上。
哪里有“们”,怕是只有容姨一家想帮我凑工资,陈醒心想。
不容陈醒做出反应,手里边就多了几沓不薄的信封,上面贴着几个名字。陈醒低头愣住了。
“好好记住这些名字,等你有钱了是要还别人的。”
陈醒平时和厂里的人走的并不算近,这几沓,着实没想到。
陈醒默默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群工人是好人,在他刚来的那天就知道了。
但大多命苦,他们上有年纪和他差不多就出社会就来打拼的,下有快六十了还要为独自在家的孙子孙女赚学费的。
他也知道这厂里的老板不是好人,不然正经工厂怎么可能会收还未成年的小毛孩子来打工呢?
可尽管如此……
陈醒不自觉地捏了捏手上的东西。
忽然感到有些重。
陈醒吸了口气,想让容姨帮他还回去,但一想到容姨的脾气,又歇了心思。旋即又想起了什么:“好,容姨你帮我谢谢他们吧…可是容姨你刚想说我家里怎么了?”
容姨一看没瞒过去,也没辙了,只得告诉他:“唉,你这孩子脑瓜咋转这么快呢?”容丽有些沧桑的面容上带了些苍白的调侃,“…也没什么,只是你爸想让你尽快回去,可能是有事和你'商量'吧。”
“……嗯,我知道了。”陈醒眼神暗了暗。
平常挺直的脊背泄了点儿力,微不可见的,轻轻地靠在了后面的椅背上。
呵,哪里是商量?分明是通知。
“容姨我能喝口水吗?”陈醒突然撇到了一旁的饮水机。
“你这死孩子,刚才让你喝,你不喝。喏,杯子在那儿。”容姨朝饮水机的方向努了努嘴。
陈醒拿着信封往那儿走。
那是个有些狭小的空间,饮水机旁堆满的箱子。
陈醒蹲下身抽了个杯子,侧身接水,顺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的箱子上。
“容姨,没水了。”
容姨一敲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上次佘楼下老头的钱还没给。”拿上包里的钱走了,走到门口了又转头,“隔间里有你去搬桶去。”
陈醒仰头喝完杯底的水,手往箱子上一划拉,就朝桌子那儿走去。
五分钟
“这老头,拿他两瓶水还不乐意了。”埋怨声由远及近。
容姨一边说着拧开了门,入眼是正常的办公室和饮水机上一桶崭新的水,以及…一个面色有点不正常的陈醒。
“容姨那我先回去赶货了”陈醒眼神坚定地看向容丽,右手摸了摸另一个方向的锁骨,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往外走。
容姨只狐疑的应了一声,站在原处,脑袋随着陈醒的脚步而移动。直到陈醒出门了才回座位开始捣鼓她的账本。
-
门刚关上
“陈醒,我妈说你要走了是真的吗?”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陈醒扭头一看,外边儿的哄闹早已散去,只剩蝉鸣。
王博锐靠着窗边的墙,叼着根棍儿递了根雪糕给陈醒,朝他仰了仰头:“快吃,要化了。”
陈醒接过嗯了一声,坐在窗边,一只脚搭在窗台上
王博锐是容姨的儿子,陈醒的事多少知道一些。
“什么时候走?”
“…后天吧。”
“那这两天你还来我们家吗?”
“…再看吧。”王博锐一听有些急“再看?那怎么行,你不来我…爸吃什么?”
陈醒耸了耸肩,只顾吃雪糕。
“…哎呀你别吃了。”王博锐用胳膊肘怼了怼陈醒。
陈醒挑了挑眉,笑着戏谑道“这不是你让我吃的嘛。”
“唉,你…你不来,我过去行了吧!”
陈醒只动了动嘴:“急了。”
“哎呀~星星哥哥(三声二声三声二声)~来嘛来嘛。”
“ …行了行了,你吃过了再来找我吧。”陈醒满头黑线,身子往另一边倒,“你那声音别绕了,都要拐到你舅姥爷家的地坎儿里去了。”
“哎嘿嘿,好吧好吧。下次再恶心你叭~”王博锐看了眼表,直起腰,“我还有事儿呢,先走了啊。”
“哎,你这就走了?就为了问我明天去不去你家?”陈醒转过头来,有些不解。
“对啊,哥的时间可宝贵的很,这可是百忙之中抽空来送关心的,所以之后别忘了多孝敬孝敬你老哥我啊~,走了!”
王博锐说着,眼睛还忘朝陈醒抛了颗星(blinblin)老王朝楼梯口走去,向后挥了挥手,自认为潇洒地离去。
留下星星哥哥(三声二声三声二声)一个人凌乱。
星星…哦不陈醒从楼梯口收回视线,低下头哼哼笑了两声。
嘴角还没来得及收下,就被一阵热风吹得眼睛发干。
陈醒又揉了揉眼睛。
这才想起自己的工作还没弄完,抬起腿,收起了嘴角,安静温吞地走向杂物堆旁的小缝纫机。
“笃笃笃笃笃笃……”
缝纫机勤劳地工作着。
窗外树枝将阳光割得零碎,松散地落在车间的任意角落,透过光线房屋里的生气变得流通,外面嫩绿色气息是世界由内而外地散发。
陈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夏日燥热,也许是旧事烦人。
-
天色渐晚。
事实证明,人在集中精力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得挺快。
“陈醒,你还要干活吗?”有几个小年轻商量一会去哪儿吃夜宵,正准备走,其中一个看着和陈醒差不多大的女孩突然转过头问陈醒。
“嗯,还有一会儿。”
“哦,好…那你也早点回去,小心会伤眼。”那女孩明显有些失落,但还是转过身跟着前面的几个男男女女走了。
小年轻们走了,车间就只剩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