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1

    “干杯!”

    我和杨雨欣同时喊道,举起手中的高脚杯在餐桌上方对碰。刘嘉一言不发,但还是配合地和我们一起干杯。餐厅暖橘色的灯光照射下,所有人都肤色都渡上了一层橘黄,旁边的钢琴上有人在弹奏圣诞节的歌曲,一切都显得格外温馨。

    杨雨欣将高脚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是啊,这两个月我都没睡过几次好觉。”刘嘉单手捏着高脚杯摇晃着里面的液体。

    “你提醒我了,我今天晚上就要从研究所的宿舍里搬出来,搬到我在城里的家。”杨雨欣说。刘嘉点头表示他也要这么干。

    “你呢,曾皙?”杨雨欣看着我问,“还住在研究所的宿舍里吗?”

    我挠了挠头,“大概还继续住在那里吧,感觉在那里工作什么的都挺方便的。”

    “你还是那么喜欢工作啊。”刘嘉调侃道。

    “这多好啊,我和刘嘉都不是爱工作的人,有你加入进我们的研究小组,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我不知道回复什么,只能微微一笑。

    “现在看来,当时所长做的这个决定真是太正确了。”刘嘉向后一仰瘫倒在沙发椅上,感慨道。

    确实。脑科学和计算机的关联如此密切,在我们交流想法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像两块拼图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一样,伴随着令人愉悦的“咔哒”一声,这小小的宇宙间所有的秘密都呈现在我们眼前。

    我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两个月前的那一幕。

    那一天,我走进实验室,发现里面只有刘嘉一个人。他左耳朵上架着一只铅笔,头发比之前见过的更加凌乱。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大屏幕,眼镜上的反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看什么呢?”我走到他身后,看向大屏幕。那上面有两个亮橙色的神经元的图案,细而长的轴突在黑底的屏幕上蔓延着,像是蜘蛛网一样。

    他沉迷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两个神经元正在传播神经递质。”

    “哦,你看这个干嘛?”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图片缩小,让我看到其它地方的神经元。有的神经元是亮蓝色的,有的是亮绿色的,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两两成对。

    “每两个因为神经递质而连接起来的神经元都被我用放射性元素做了标记,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种类的神经递质。当这些神经递质与受体结合时,便会发出荧光。你应该没有忘记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我当然没有忘,不同神经递质代表着不同时期链接在一起的神经元。就是因为这个发现,他们才能做到抹除人的特定记忆,我才能拥有几天前那次终身难忘的面试。

    “你看这些黑色的神经元,当然,你看不见,因为它们太暗了。”刘嘉指着屏幕上的一块黑色,“这些是没有连接起来的神经元,处于孤立状态。但一旦新记忆又形成,它们之间就会出现神经递质,并被染上靓丽的颜色。”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屏幕上的两个暗色神经元忽然显现出了明亮的黄色,在漆黑的屏幕背景下格外醒目。

    “你这是在实时观察一个活的大脑?”我惊讶地说。

    “准确的来说,是一个活的海马体。”

    “谁的?”

    “她的。”刘嘉指了指房间中心的脑部扫描仪器,我慢慢走向房间中心,往那个纯白色的圆柱筒里一看,发现里面果然躺着一个人,就是杨雨欣。

    从震撼里缓过神来后,我重新站回刘嘉旁边,问他:“你们经常做这种实验吗?”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们那些研究成果是怎么得到的。”刘嘉聚精会神地滚动着鼠标,注意到我诧异的眼神,又加了一句,“有时候我也会主动当实验品让她来观察我的大脑。”

    “你们这种研究精神可以肩比屠呦呦了。”

    “你太恭维了,那还差得远呢。我们都不是勤劳的人。”他一边说,一边把显示屏缩到最小。

    “哇,这简直像是星空一样!”我感慨道。纵观整个海马体,不同颜色的神经元纵盘交错,密密麻麻叠在一起形成薄雾状,真的如同星云一般。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大脑里面就蕴含着一个宇宙。”刘嘉用耳语般的声音说。

    “芯片里也是。”我下意识地说。

    忽然间,我们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扭头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你的生物学知识还剩下多少,我就从最基本的和你讲起吧。

    我们的内环境里有大量的正离子和负离子,如果细胞内的负离子偏多,那这个神经元就呈现内负外正的电位,也就是静息电位。如果细胞内的正离子偏多,那它就呈现出内正外负的电位,也就是动作电位。

    正常情况下,我们的神经元细胞膜上有一个叫钠钾泵的东西,它不断地运输钾离子和钠离子来保持神经元内外的浓度差和电位差,使它维持在内负外正的静息电位。

    当突触前膜的受体接受到来自神经递质的刺激时,钠离子通道会打开,引起钠离子大量内流,同时细胞内的膜电位会上升,逐渐超过膜外,形成动作电位。”

    “也就是说,膜电位的变化是连续的?”我问。

    “是这样,但信息的传导不是连续的。”见我有点迷茫,刘嘉又补充道,“就是说,这个膜电位有一个阀值,只有超过了这个阀值,才能引起钠离子大量内流,形成动作电位。在达到那个阀值之前,都算是静息电位,无法继续传导信息。”

    “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在那之后,动作电位会随着轴突一路传导,而原先的动作电位将重新变回静息电位。”

    “就是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很像……”

    “电流?”

    “差不多,其实更准确的,应该是一个正在运动的正电荷。”刘嘉说。

    “等一下,我明确一个事情:一个神经元上,只能有静息电位,或者说动作电位两种情况吧?”

    “没错。”

    “那你们之前研究的……记忆的形成机理,两个神经元,也只有链接或者不连接两种情况?”

    “当然。”

    “没有中间态或者过渡态?”

    “没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知道这和计算机的运行机理有多像吗。”

    “那么,你们可以开始你们针对开题报告的汇报了。”袁梓往后一靠,对我们三个人说。

    我环顾了一圈,“所长不来吗?”

    “所长没有耐心处理这些事情。所以开题、结题、研究过程,如果情况乐观的话还有产品发布,都由我来过目。”

    我转头看向另外二人,杨雨欣耸了耸肩说:“她一直这样,我在这工作了一年了都只见过她不到十次。不然你觉得上次你面试时我见到她为什么那么惊讶。”

    “实际上,所长对你们的研究挺感兴趣的,她见你们的次数已经相当频繁了。”袁梓说,“闲话少说,还是开始你们的开题报告吧。”

    不到十次已经是相当频繁的次数了,难以想象所长平时是有多不爱露面。感到惊讶之余,我赶忙走到演示屏幕前,刘嘉打开了PPT封面。

    “我们研究的题目是:对于芯片储存和回放记忆功能的探究。”

    “当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的研究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功。”我感慨道。

    “不瞒你们说,我一开始就有预感,这将是一个相当成功的项目。”杨雨欣洋洋得意地说。

    “此话怎讲?”刘嘉挑眉。

    “你想啊,把人的记忆实时存储在芯片里,你不就有了一份完美无缺的笔记了吗?对于某些工作而言,这简直比一个秘书还方便啊。”

    “确实,而且对考研的学生来说应该算是至宝了吧。”

    其实,通过大脑和芯片的相似之处来用芯片承载大脑的功能这个点子是杨雨欣首次提出的。她一直很有想法也很有创意。

    具体的运行机理,大致是把海马体内“神经元相连”记为1,“神经元断开”记为0。后面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使用这项产品的客户只需要将一个发卡一样的黑色传感器别在太阳穴,接下来一天这个传感器都会通过电磁波来感应脑内特定区域神经递质的产生,并将其翻译成计算机语言记录起来。

    使用者可以随时把它从“记录模式”调成“回忆模式”。这时,传感器便不再用电磁波感受神经递质的变化,而是用特定频率的电磁波来刺激脑细胞,使之前的记忆从开始到结束按照时间顺序重演一边,在这个过程中,之前链接过但后来断开的神经元会再次链接起来。而对于使用者而言,这就像是以前的记忆又在脑内演绎了一遍似的。

    为了研究这个项目,他们三个人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工作了两个月,在这期间杨雨欣和刘嘉两个人喝的咖啡得有上百杯,每次实验室补充物资时都要带来一大箱咖啡。

    但是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今天是研究成果发布的后一天。

    “说到这,你们最近有人见过所长吗?”我问道。

    “没有。”杨雨欣和刘嘉异口同声地回答。

    “哦……”我沉吟着。自从第一次来到B. H研究所面试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所长,她像幽灵一样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负责她与其它研究院工作交接的都是袁梓在干。

    正当我沉思时,一声清脆的“叮铃”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厚重的开门声以及大风从门缝里吹如的气流。我们听到服务员齐声说了句“圣诞快乐”,便知道又有一个顾客来了。

    杨雨欣的目光越过我盯着我身后,愣了半晌,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察觉到她在打量刚刚进餐厅的那个人,便回头看去。只见那人是个体型高大的中年男子,满脸胡茬,带着黑色的帽子,宽大的黑色大衣上还能看见从外面带进来的白色雪花。

    他迈着厚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朝餐厅内部走来,正在交谈或进食的人们有的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打量着他,眼里不无惊讶。但他对周围人的注视熟视无睹,径直走到角落里的一个桌子边坐下,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啤酒。

    “喂,你们认出来他是谁了吗?”杨雨欣悄声对我们说道。

    “好像是多年前的知名企业家。”刘嘉说。

    “对对对……叫什么来着?”

    “我忘了,好像姓郝……”

    “哦我想起来了!郝政,就是他。”

    郝政?我低声惊呼了一句,不禁又转头看了他一眼,仔细端详起来。这么看来脸型骨相确实有点像,但满脸胡渣眼神颓唐的面孔和多年前报纸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派若两人。

    “当时他好有名的,我做梦都想像他这么有钱。”杨雨欣说。

    “你也别忘了他为什么才会这么有钱。”刘嘉提醒道。

    “说到这个,”我突然来了兴致,探出身子小声问,“你们知道当年的事具体经过是什么吗?”

    杨雨欣和刘嘉面面相觑,都耸了耸肩。

    “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细节,只记得好像是什么……高利贷?对吧。”

    “没错。当时那丑闻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不过确实够可恶的,专门诱惑年轻不谙世事的大学生,让他们欠上巨额债务……想想我还崇拜过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所幸当时我们都没被他盯上,不然可就惨了。”刘嘉喝了一口手里的饮料。

    “那可不一定,我可是很聪明的。像这种高利贷的骗局我一眼就能看穿。”杨雨欣说。

    我笑了笑,又悄悄瞟了一眼角落里失魂落魄地喝着啤酒的中年人。

    资产过亿,几乎是人生赢家的郝政,在一夜之间名誉扫地,所拥有的一切都破碎在他眼前。不知道在放高利贷的证据被爆料出来时,他是什么感觉呢?接下来的牢狱之灾可以说是毁了他的后半生,在商业界,个人信誉尤为重要,刚从监狱出来的他想要东山再起已经是痴人说梦。

    但细想高利贷的可恶之处,又觉得眼前这个人没什么好可怜的。这么想着,我移开了目光。

    “话说回来,这是多久前的事了来着?”杨雨欣说着,拿出手机来要查。

    然而在她看到手机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僵在了脸上,指尖也悬在屏幕上方一动不动。

    “杨雨欣?你怎么了。”我有些担忧地问。

    杨雨欣没有回答我,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看,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抱歉。”她忽然站起,声音还是颤抖的,“失陪一下。”

    说完,她急匆匆地把手机往包里一塞,抓起旁边的大衣批到身上就往外走去。我也跟着站起,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没有回答我,脚步飞快地冲出门去,弄得餐厅门上的铃铛剧烈摇晃起来。我也赶忙去拿我的大衣打算追上去。

    “曾皙!”

    刘嘉叫住我,“别追上去了,这是她的私事。”

    我愣了一下,转过身来问他:“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刘嘉沉默了,看着眼前吃了一半的意大利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他才说:“放心吧,这和我们的研究无关。”

    “重点不是我们的研究!”我不禁失声喊道,“杨雨欣很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你要是知道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点。”

    刘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首先,我也只知道事情的大致轮廓,不能乱说。其次,没经过她本人允许,我没有权利把她的事情传播出去。”

    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相信我,你跟上去没有什么用,而且她也不会希望你追上去。还是回来吧。”

    我在那里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回到我的座位上。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刘嘉一直在用叉子卷着盘子里的意大利面,却没有往嘴里送。我没有管他,只是拿出手机不断地给杨雨欣发消息。

    “你怎么了?”我在微信上问道。

    “刚刚为什么突然跑出去?遇到什么事了吗?”我又发送了一条。

    等了好一会儿,杨雨欣一直没有回复,犹豫了一会儿,我发道:“不管你遇到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和我说说,你是绝对可以信任我的……”

    不对,我在说什么,我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我一下子把手机关掉,看着屏幕在我眼前黑下来。刘嘉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他从旁边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说道:“本来刚刚想着要说来着,但是她自己离席了,我就先和你说了。”

    “还是和我们的研究相关吗?”

    “对。”

    “那算了。”我摆了摆手,又将手机打开希望能受到她的回复,然而什么也没有,“我现在没有心情讨论这个。为什么不等她回来一块儿说?”

    “因为我明天就要去见他们了,很可能就会达成协议,我认为有必要和组员商量一下。”

    “他们?他们是谁。”

    “我的高中同学。”

    “你竟然还能和高中同学保持联系,难道他们也是B.H研究所的?”

    “其实不是。实际上,我也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们了。”

    “那你为什么要见他们,回忆你的高中生活吗。”

    “不,我都说了是和我们的研究相关的了。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

    “好,好,不对。”我突然激动起来,将手机往桌子上重重一拍,质问道,“杨雨欣刚刚神色慌张地离开,你竟然还在说什么研究?你心里除了研究还有什么!你真的在乎过你的组员吗?”

    说完这番话,我就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刘嘉仍然很平静,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杨雨欣绝对是我们三个中最希望这个研究成功的人。如果你想要帮到她,那就尽心尽力地搞好这个研究。”

    我用一只手捂住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吧,什么事。”

    刘嘉看了我一会儿,说:“我想你也能想道,我们目前研发的这个产品是不大可能推广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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