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部二组在一组隔壁，因为人数只有一组一半，办公室面积也相对小很多。

    纪恩和平时上班很随意，工位上只有水杯、纸巾这类日常必需品，以至于陈希说过好几次，她看上去像是那种随时会拎包跑路的人。

    东西少的好处在这时候体现出来，她自己一个人一次性搬完了所有东西，气儿都不带喘。收拾整理好后，旁边工位的女生十分热情地向她打招呼：“你好！我叫赵佳，以后就一起工作啦。”

    纪恩和点点头，也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赵佳是个自来熟，十分热心地向纪恩和介绍了二组的其他员工以及组内情况。末了，她很实诚地说：“本来以为这个项目要黄在我们手上了，毕竟组长都被逼得跑路了……”

    “恩和，你真是从天而降的救星！”她感叹道。

    已经从好几个人口中听到有关项目难度的吐槽，纪恩和这会儿也起了点好奇心，忍不住发问：“我看过项目资料，虽然难但也不至于做不出，是甲方很严苛吗？”

    这问题彻底打开了赵佳的话匣子，她苦不堪言地讲述这段时间的经历：“岂止是严苛，完全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最开始的策划案就被他打回来了三四次，一点小细节上的错误都要纠着我们改好久，现在忙活了大半个月，连初策划都没弄完……”

    吐槽完甲方，她又想起整件事的罪魁祸首：“都怪那个汪经理，他看见这个项目钱多就直接签下来了，根本没详细看内容，完全不管我们的死活！”

    是汪锐的一贯作风。纪恩和三两句安慰了下悲愤欲绝的赵佳，开始细看昨天到手的资料。

    项目甲方是时创科技，近两年刚起来的一个新兴企业，之前的投资重心大多落在教育办公领域，这次开发特殊人群软件算是跨度很大。

    资料上对公司提及得少，一笔带过，纪恩和打开浏览器，想要再了解一些相关讯息。

    隔壁的赵佳接了个电话，突然有些急地凑过来：“恩和，时创那边说要亲自过来沟通，估计是觉得我们进度实在太慢了……”

    纪恩和问：“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

    “好。”她把资料收好，装进文件袋，“麻烦你把这段时间的项目进展汇总发我一份，再通知下其他人下午提前十分钟到会议室。”

    “嗯，我现在就去。”

    午饭纪恩和吃了个三明治应付，紧赶慢赶在会议之前把几十页的汇总过了一遍，还在甲方可能提问的地方做了标注。

    完成这些后，她率先到达会议室，赵佳紧随其后在她身旁落座。见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赵佳忍不住问：“你不紧张吗？”

    纪恩和摇摇头。

    说实话，她很少有感到紧张的时刻。面对即将到来的事她都会做力所能及的准备，既然准备了，那其他的一切都不需要再担心，发生什么、结果如何，都是无法预料掌控的，那还不如干脆地不去顾虑。

    赵佳一脸钦佩：“一点小事都会让我特别紧张，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每个人性格不同，紧张也不一定是坏事，有些人在紧张的状态下能表现得更好。”说完这话，纪恩和问：“人到齐了吗？”

    赵佳抬起头清点，有点无奈地压低声音：“易寻没来，他是上面某位高层家的小少爷，被丢过来历练的，三天两头的不来上班，我们也没办法说……”

    “没事，不管他。”纪恩和看了眼时间，正想着时创的人应该快到了，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出于礼貌，她站起来转过身准备迎接。

    会议室的门是磨砂材质的，推开前只能看见外面模糊的人影，一名助理模样的人先一步进来，停在一侧扶住门把手。

    紧接着纪恩和看见了汪锐的脸，他转头跟一旁的人说着话，笑得一脸谄媚。纪恩和顿感不适，连忙将视线往右移。

    右边的人步伐稍慢，一身裁剪得体的西服衬得身形更为高挺，他领口处没有系领带，衬衫纽扣规整地扣到最顶上一颗。

    他似乎没有认真听一旁的汪锐讲话，视线很随意地往正前方落，不偏不倚与纪恩和的对上。

    纪恩和呼吸一滞。

    几年未见，周时妄变化不算大，五官还如从前般俊朗，只是添了几分成熟气质。两人视线交汇片刻，他丝毫没有回避开的意思，目光始终锐利直白，极具压迫性。

    几分钟前，纪恩和还自认再大的场面都不会紧张，此刻她却无法再轻而易举地平静下来。

    她从很早之前就清楚地明白，与眼前这人相关的一切，她永远无法预料掌控，却也很难做到完全不顾虑。

    “还愣着干嘛？这位就是时创的周总。”汪锐像是终于逮住了她的把柄，语气极为不满地催促她。

    纪恩和回过神来，目光从周时妄脸上收回，表情恢复至平常的从容：“周总您好，我是这次项目的总负责人。”

    汪锐带周时妄走到长桌旁，殷勤地请他坐下，以她为话头套近乎：“周总，小纪也是江大毕业的，说起来你们还算是校友呢。”

    周时妄依旧站着，视线总算从纪恩和身上移开，闻言只是很淡地开口，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是吗？”

    情绪平平，声音有些哑。

    纪恩和落座的动作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她自顾自地想这样才正常，毕竟那时就已经说好了——分开后不要再有任何牵连。

    因为对项目的熟悉度不够，讲解进展的工作交给了赵佳，纪恩和只在最后补充了一小部分，又谈了些对后续工作的设想。

    进入工作状态后，她完全抛开了其他不相干的念头，条理清晰地表述了提前总结好的内容。

    直到汇报结束，她余光才往会议室另一边扫了扫。可长桌那头光影很暗，周时妄整个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会议室陷入一阵寂静，众人默契地等待周时妄开口。这两天关于他的吐槽接连不断，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开始挑错。

    可下一秒，他一言不发地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一旁的助理露出礼貌的笑容，对众人说：“辛苦大家，项目的改进建议会通过邮件发送，请注意查收。”

    待他们的背影彻底在视野里消失，赵佳才低声说：“人好不容易过来一趟，结果还是用邮件沟通，真搞不懂……”

    纪恩和一愣：“他很少过来吗？”

    “这还是头一次见这个周总呢，之前其他人来过一两次。每次跟我们沟通意见都是通过邮箱，据说那些改进要求都是这个周总亲自提的……”

    纪恩和点点头，目光却停留在周时妄离开的方向，略微有些出神。

    -

    洗完澡换上睡衣，纪恩和整个人瘫倒在床上。想起白天没来得及搜索的东西，她拿起手机输入“时创科技”，许多条相关资讯弹出来。

    最顶上那条写得最为详细，介绍了公司的创办时间和近年来的商业成果，一大段文字的最下方有一句话单独成行——“公司创始人：周时妄。”

    关于他的话却也只此一句，没有更多相关介绍。

    纪恩和回忆起过去，倒是把他过往的履历和个人资料在脑海里完完整整的过了一遍。

    她不禁感到诧异，自己竟然将这些东西记得这么清楚。

    临近入睡时间，纪恩和依平时习惯顺手点进了聊天软件，列表里某个群聊正聊得火热，未读消息显示99+。

    她大致扫了眼，是高中时的班长快过生日了，想请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就当做是一次同学聚会。

    上学那会儿她跟这个班长关系还不错，因此在群里冒泡聊了两句，班长询问她到时候要不要参加，她也如实回了句“要看情况，没有工作安排就去”。

    她刚回复半分钟，好友黎舒就给她发来私聊消息。

    【梨酥：你真要去聚会啊？】

    【嗯嗯嗯：有时间就去，怎么了？】

    她询问后对面倒是安静下来，过了两三分钟才又回复她。

    【梨酥：据我听到的小道消息，周时妄也会去。】

    【梨酥：不过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个城市工作，如果离得远的话，这事儿多半就是假的。】

    【嗯嗯嗯：他就在江临。】

    【梨酥：你怎么知道？】

    【嗯嗯嗯：今天碰到他了。】

    对面很快扣了一大串问号，随后直接给她打来电话。

    纪恩和刚一接通就听到黎舒的三连问：“在哪儿碰到的？你竟然都不告诉我？他看见你什么反应啊？”

    纪恩和无奈：“你是在审犯人吗，我该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耐心一一答道：“公司碰到的，他是项目合作方，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他的反应……”

    纪恩和迟疑了一瞬：“没什么反应，像不认识我一样。”

    黎舒沉默两秒，斟酌着开口：“算了，一刀两断也好，当年你俩分开……”

    对面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电话这头的纪恩和也安静下来，记忆似乎又被带回了几年前那个雨天。

    那天天很暗，整座城市暴风雨过境，街边的树木被风刮得倾斜，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雨声。

    她眼眶噙着泪，却自傲地强撑着不让泪水划落，伸手推开他撑在身前的伞，一字一句道：

    “既然分开了，以后就只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