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戚褚晟目眦欲裂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手中的绣春刀“唰”的露出半寸,森森寒光映照在他眉眼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沈从烟的双手正好从绳子里全部挣脱出来,她快速伸手制住女子的手腕,向右一扭,簪子迅速脱落,她伸腿横踢,裙摆在空中宛如一朵盛开在花朵。
簪子破风而过,倏忽之间便钉在了那笑眯眯冷眼看人间的佛像的眉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女子看着佛像忽然浑身颤抖的高声笑起来,眼尾鲜红如欲滴的血一般,凄艳而又悲凉,像是盛极而衰的一朵颓败的花。
“姑娘,我再悄悄告诉你一件事情,其实原本我那天……那天是打算和他一起逃走的,但是呀,但是他怕了,他舍不得功名……”周氏慢慢凑过来,像是讲故事一样平淡叙述着。
“我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好久,只等来带着人手的父母哈哈哈哈哈你说可不可笑……”她眼里毫无波动,宛如一片死寂的灰,“后来等到在见面我才发现,我心里有的从来不是他,是他意味着的……自由。”
“周氏,你残/害人命,不怕下地狱吗?”有人躲在人群后面,愤声说着。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没有在地狱呢?”她歪头充满真情实感的疑惑的看着那人。
人群哑口无声的默然着,谁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戚褚晟却脸色铁青的看着站在那女子身旁的沈从烟,磨了磨牙,她明明都有行动能力了,为何还不离开那里?
沈从烟撇到了戚褚晟让她赶紧过来的神情,但她装作没看见,就这么若无其事的降低存在感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着。
“姑娘,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但是抱歉,这件事情我也不太清楚,而我只能把这个给你……”周氏靠近她耳边,低声说着,迅速把她推了出去,但是却迅速在别人没有察觉的时候,把一个小小的锦囊塞在了沈从烟的手里。
当沈从烟离了那里之后,官兵马上想要上前去抓捕,但是周氏却突然抬手打翻了燃烧着的烛台,原来她早已将火油泼到了近处,大火迅速蔓延起来。
“快——”有人赶忙去提水救火,但是却杯水车薪,不足一炷香的光阴,整个佛堂都被大火围绕舔舐着,梁木从房顶上掉落下来,众人只得向后退去。
只有周氏还安静的坐在那檀木凳子上,被火焰包围成圈,没有人进去。
她从面前摆放的盒子里拿出一套红的刺眼的嫁衣,拿手拼命去撕扯着它,长长的指甲因为用力从肉里断裂开来,血一滴一滴的渗出,融在嫁衣里消失不见,而她的全部生机仿佛也被那嫁衣吸食殆尽。
她眼角终于有一滴泪划落,不知道在哭什么,只是觉得无尽的绝望。
周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她走到燃烧的越来越旺盛的火焰前面,奋力把红嫁衣丢尽里面,呆呆的看着它被吞噬殆尽,然后化为一片灰烬。
“别再有下辈子了……”她低头喃喃自语道,身上的素色衣裙开始被火舌舔舐,但是她好像完全不知道痛一般,只一味的站在那里。
沈从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固执的向里面喊了一句。
“我还不知道你的叫什么呢。”
周氏愣了一下,又重新抬起头望向那个眼神明亮,身上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姑娘。
“我知道我叫什么了。”她想了一会儿,叹息一声,低声说了两个字。
沈从烟却听清楚了,她说的是“阿宝”。
阿宝,她用仅有的一点子所谓“才学”,给自己悄悄起了个名字,阿宝阿宝,如珠似宝,她多希望她是一颗熠熠生辉的珠宝,而非被交换的草芥啊。
这个世道太过不公,而她的反抗也只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她这一生无数次徒劳的伸出手,以为拼命抓住的幸福,转眼看去也只剩下虚无。
她的命运捆系在旁人身上,无论如何,都只在他人的一念之间,施加的无论好坏,她也只有全盘接受这一个选择。
生如浮萍,却希冀幸福,当真可笑。
火焰渐渐向她身上弥漫,女子痛苦尖厉的喊叫盘旋在佛堂里,高高在上的佛像仍旧是拿笑眯眯的模样,冷眼看着世人。
一场大火,把这里烧的干干净净,众人都没有说话,只一味的收拾残局。
“这女子还是太过柔弱,若是当初不愿,为何不拼命反抗啊?”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不能理解这人。
“就是就是,她当初反抗不就是了?哪儿能当真逼死她呢,走到这一步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他旁边那人附和的说着。
“人各有命呐。”还有人假模假样的叹息一声,拿这种说辞糊弄了过去。
“柔弱岂是过错,真正有过错的难道不是让弱者无法生存的世界吗。”沈从烟突然开口,面无表情的望向这些人,一双眼睛幽如寒潭,如地狱而来的索命恶鬼,让他们恍惚间不寒而栗。
“而她只是想活着,有选择的活着,哪里有错?”
“这……”说话的那人涨红了脸,呐呐地不知所言。
“祝姑娘,他也只是随口一说,你至于如此咄咄逼人吗?”说话间那人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他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女子,现在跟在大人身后也不知羞耻,“而且您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说话的呢?”
有些人小声的笑了起来。
戚褚晟听到之后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就听到旁边女子平静中透着些许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嘛,是你们大人专门请过来破解此案的仵作,这个案件从头到尾的各个细节和证据,我全都知晓,你呢?”沈从烟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却偏偏这样更显得她格外傲气,众人感觉到了满满的不屑。
“我的本事,明天升堂的时候,你自会知晓。”沈从烟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那里。
戚褚晟长腿一迈,跟了上去,却只和她并肩走着,不说话也不理她。
“大人这是怎么了?”沈从烟疑惑的看过去。
戚褚晟冷冷看了她一眼,把那张写了四个字的纸条丢给她。
“大人,我不是莽撞的去打草惊蛇,而是已经有了足够证据故意做了个局……”沈从烟眼睛一弯,向他解释道。
“我是气你私自行动,怕你打草惊蛇吗?我是气你不顾自己安危,以身涉险。”戚褚晟袖子一甩,气的两眼发黑,一着急咬牙转过头冲她说着:“我是担心你……”
他发现自己说的什么,猛地住了嘴,耳朵尖瞬间通红一片,怔在了那里。
沈从烟心口突然一跳,有些讶然的望向他,却见那人低着头梗着脖子,一副羞愤欲死的表情。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眼里亮晶晶的看着他。
“你笑……”戚褚晟抬起头,正好与沈从烟四目相对,两人又都不说话了。
最后是沈从烟打破了这莫名的氛围。
“我保证啊,下次绝对不以身犯险了,遇到这种事情,肯定会先通知你的,好不好呀。”她眨眨眼睛,缓声说着,像是在哄人一般。
戚褚晟脸上又一红,好不容易镇定心神,面色稍霁的说着:“以后不要再把自身安危置于危险境地了。”
沈从烟点点头,一双眸子里隐隐有光华流转。
“还有刚才的事情,你为何不让我直接帮你解决了。”戚褚晟状似不在意的说着,可语气里却能品出一点点委屈。
“因为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啊。”沈从烟一边往前走着,一边随口答道,“若是想在大人这里站稳脚跟,就一定要有能力服众,这次是个机会。”
“而且像这种我自己能够解决的事情,为何要劳烦他人,难道大人能够事事都帮我解决吗?”
“若我说,我能呢……”戚褚晟嗓子发干,心口砰砰跳着,他盯着沈从烟,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何为“紧张”二字。
“但是大人,我不能,”沈从烟摇了摇头,看到戚褚晟眼里的黯淡之色解释道:“我与你,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在遇到你之前已经成为了我,我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的时候,我更愿意自己去解决,而在事情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之后,我也并不觉得向别人求助是什么很羞耻的事情。”
“所以,请相信我好吗,我有着自己的决断。”沈从烟眼里闪着光芒,一字一句的把她的所思所想说给那人听。
戚褚晟恍然许久才听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的声音,眼前人自有一身傲骨,满是对自己能力的信心,她眼里光芒从来不因见识过黑暗而凐灭,那颗悲悯之心亦不因世间的风霜刀剑而麻木。
这就是让他心动的沈从烟。
“那我,期待你明天的见解。”戚褚晟挑眉,洒脱笑着,心里已有决断。
“绝对不辜负大人的期望。”沈从烟眨眨眼,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闪现出动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