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之所以叫石头,据说是她那早死的娘怀她时,梦到河边一巨大的卵石,山里人迷信,以梦到河卵石为生贵子的吉兆。谁料生出来的却是个不带把的,她那便宜爹就随意取了个贱名。
村里人都叫她没了娘的石头,石头常常想,那为什么不叫她弟弟是没了娘的宋小远呢,石头姓宋,叫宋石头。
石头想起娘生弟弟那日,娘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成缕地贴在脸旁,脸色惨白,红色的裙裳湿漉漉的。石头像往常一般唤着娘,但是娘却虚弱地没了声,只一对眼皮强撑着。
石头想着,那裙裳下好像藏了个巨大的吃人怪物,在一点一点啃食着娘的血肉。一旁的产婆殷切地把弟弟抱给爹。石头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嘴巴可以咧的那么大,大到石头可以看到他熏黄的牙齿上挂了根菜芽儿,那是娘晌午做的她最爱吃的菜。
石头15岁辍学了,从学校到家,要翻过几个山头,她爹嫌麻烦,便不让她去了。大山连绵起伏,石头坐在门槛上,她梦寐以求的学校被掩盖在茫茫一色中,那一眼望不到的学校。
石头16岁了,她爹用几千块把她卖给了隔壁山头的跛子。石头坐在院子里编木篓,一圈又一圈,她爹坐在椅子上,大拇指抵在嘴唇上,“哗啦--哗啦”,那一沓红票子,都沾上了她爹的唾沫。
离开家的前一夜,石头静静地蜷缩在地铺上,房顶漏了个洞,石头可以看见那浩瀚夜色。山里没有光,这夜空也黑了几分,石头仰头,只觉眼前一片黑茫茫,那黑色中却突然跳出一个生着一口獠牙的怪物,它张着血盆大口就向石头冲去,石头心脏像被人拽了似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她飞快地跑出那个四四方方的房子,身后的怪物还在不断地追赶她,她跑过一座座山头,野草划伤了她的皮肤,汗珠大滴大滴地飞扬在空中,石头恍若不知疲倦般,群山掩映,她要赤脚掀开自己的路。
终于,一道强烈的白光皮劈开了这无边的黑暗,石头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脚上不自觉地朝着那道光奔去,那一定是希望的曙光。
“嘭——”
太阳照常升起,就像每一个死寂的日子。村口的老太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唠着嗑,人的漫长一生也终究化为寥寥几句闲语,被人嚼碎了吐在地上。热闹散去,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石头短短的一生,却从未见过几个山头外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