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挚没有几个朋友,而且他其实也不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
他的一个挚友在某天清晨突然打电话来,他说:
“哎,陆挚,万一我哪天死了,能不能把我这个拖油瓶儿子秦楚送给你养啊。你看,他可以帮你洗衣服,做饭,以后还可以帮你分担工作......”那个朋友滔滔不绝,陆挚听得简直想要倒在床上在睡一觉。
他敷衍道:“嗯,好,好......”
还没挂断电话,陆挚就靠在椅子上小惬起来,竟没有听到那个人挂断电话前发出的一声哽咽。
这大概是陆挚有史以来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他和那个唯一的挚友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ICU里。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问他:
“你是他朋友吗?”
“嗯。”
“给他家人打个电话吧,节哀。”说完,他又走进了手术室。
一个人就算死了,也要医生把他推进太平间。
陆挚拿出手机,却又恍然。哦对,他父母早年双亡,学费掏空了家里为剩不多的遗产。
还有那个他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便宜儿子...他从手机通讯录里艰难的抬头。
一个短发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浑身都湿透了,单薄的一件短袖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汗渍,头发也被汗湿透了薄薄的前额短发贴着头皮一滴汗水落进眼睛里,他痛的眨了几下,又滚落出一滴泪水。是秦楚。
他就这么站着,含着氤氲看着陆挚,冷不丁一哽咽。
“他在哪里。”孩子的声音很委屈。
陆挚看着他的泪水流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瓷砖上。他突然无措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情绪崩溃的孩子。
他想说:没事,人嘛,总是要走的,看开些。可是死的又不是他的父亲,他生的晚,父母都幸福的生活到了晚年,前几年才安详离世。而他又在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来用这些平静而汹涌的言语来刺痛这个孩子千疮百孔的幼小的心?
于是他欲言又止,对上那个孩子氤氲的眼,说:“医生说......节哀。”
陆挚终于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睛,低头。
冷冷的白炽灯打在长长的走廊上,不同职位的工作人员来去匆匆。
一个人就算死了,这个社会也不会改变什么。
......
一周后,陆挚举办了那个人的葬礼。
来的人并不多,但这已经是陆挚能够联系到的人的极限了。
陆挚捧着一束白菊,放在那个人的墓前,然后安抚那些情绪激动的人,尽管他并不是很擅长和他们打交道。
那些人似乎都很悲伤,但他分辨不出来到底谁真的悲伤,谁又只是做做样子。
这里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戴上了面具,有的在哭,有的在笑。
只不过......后来,他们都走了。
陆挚靠在旁边的大理石栏杆上和很多人说:“节哀。”有的人对他说“谢谢”有的人则杳无音讯。
终于发完了所有的消息,陆挚仰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偶然一撇,看见了秦楚。
那个孩子孤零零地站在那一大簇菊花前,一动不动。像一根干枯柴,孤单地插在铺满了草的土地上。
陆挚承认,他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但看着这个孩子,他的眼底莫名的涌上一阵酸楚与怜惜。
他想,他要养这个孩子。不论是为了完成挚友领走前给他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中的“玩笑话”,还是为了给秦楚一个稳定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