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卫浥尘清晨醒来后不久便去查看了谌语薇和菱纱的状况。
因为被发现得足够早,加上就医及时,谌语薇的身体状况如今已经有了些许的转变,呼吸相较昨日都平稳了不少,至少不像先前那般一副性命垂危的模样。
而菱纱即使已经服过药,身上的症状比前一日却愈发严重。
昨夜从菱纱的自述中,卫浥尘已经了解到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到梁京的,身上的病比其他人发作得都要早,方家人竟然一直未有察觉。
明明推算起来,在崇园雅集那日菱纱身上的症状就已经开始显现,譬如发热、皮肤开始泛红。
可菱纱以方妙菱的身份在方家待了好几日,她患病的消息居然没有透出分毫,早已延误了治疗的时机。还是谌旻派人去捉拿时才发现这一事实。
床帐之内,谌语薇正闭目沉睡。
按着手腕给谌语薇把完脉后,卫浥尘替她整理好被衾,随后走出了房间。
谌语薇的侍女跟在她身侧,低声叹道:“奴婢听旁人说,按您给的方子煎药服下,那些刚出现症状的妇人明显有了好转。可我们七娘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转危为安……”
“谌七娘子平时待你如何?”想起谌语薇在崇园时的神情举止,卫浥尘偏过头问道。
那侍女明显犹豫了一会儿,细细端详她的面容,似乎是认为她能够信任之后才开口说道:“七娘子性情率然,喜恶分明,情绪都写在脸上。对我们这些婢子来说,已经算是极好伺候的贵人了。”
谌语薇的性情称不上和善,但高门大户中多有佛口蛇心之人,对这些侍女来说,谌语薇竟然能算得上是好相与的。
了解完两人如今的情况后,卫浥尘预备着今日继续钻研药方,于是她询问道:“府中是何人负责熬药?”
“咱们府上本就是有医师的,但若是七娘子身体不适,往往都是直接从太医署请人来看的。”那侍女忽地放低了声音,几乎是凑到她耳畔说,“先前太医诊断说这可能是从未见过的疫症,府里的医师便推脱说不可轻易施针用药。但见在您的医治下,七娘子她的状况有了稍许好转,府医似乎是动了些想要揽功的心思……”
听着侍女的提醒,卫浥尘微微蹙起眉尖。
药庐位于右相府的西北角,紧邻着府医的住处,卫浥尘听带她过来的侍女说,府里平常煎药就是在此处。
府医和学徒正围在火炉旁,向她投过来的目光并不和善。
他们审视般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她身量纤长,一身素色交领长裙,丝缎似的乌发在身后以明红发带束拢。不佩珠翠,未施粉黛,自显清雅灵秀之态。
她像是闯入陌生领域的外来者,一步步走进未知的深潭。
须发花白的府医率先出声:“你便是那主动请缨来给府上七娘子看诊的医女?只不过是用了几样药性猛烈的药材,就被管事奉为座上宾,怕不是来府上打秋风的罢?”
卫浥尘知道,卫峪觉得女子行医之事不光彩,所以有意让人隐瞒她的身份,右相府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其实是卫尚书之女。
她抬起双眸,神色端正地问道:“听闻府中煎药都是在此处由各位医师负责,先前那张药方诸位可有过目?”
“自然。”作为右相府里的府医,他们煎药之前自然是要将药方细致检查后才能开始熬药。
“依诸位高见,我那张方子之中是否有疏漏之处?”
“这……”
府医记得,为了救治谌语薇,她用了几味药性猛烈的药材,十分冒险,但也的确将谌语薇从性命垂危的状态中救了回来。
扪心自问,在那种情况下,他们是不敢为谌语薇的病开方子的,倘若出了差错,他们承担不起后果。
不知道这位不知来历的年轻医女是不是未曾听说过右相的恶名,居然敢不怕死地揽下这桩差事。
其实府医昨日便忍不住同自己的学徒议论了一番,她的用药大胆而精准,于医道的造诣堪称纯熟,他们心中不由得也升起了几分怀疑。
“可你不能证明这方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怕不是被奸人指使,借此与右相府攀上关系!”一旁的学徒突然走了出来大声道,言语中尽是指责与恶意揣测。
“这自然并非我一人之功。”卫浥尘深吸了一口气,沉静道来,“我读过医书,谌七娘子所患之病并无完全相似的记载,但有类似的血热之症作为前例。结合谌七娘子的身体状况,我对前人医治血热的药方加以改良,所以才写下了这份药方。”
她的话语自谦而内敛,把功劳归给了治病著书的先辈。
可府医也清楚,刚才自己的学徒只是逞了口舌之快,外人可不清楚谌语薇具体的病情,不存在冒领功劳的可能。若没有镇定自如的胆量与对各种药物的极致了解,她不可能在那样急迫的情况下写出有效的药方。
他权衡利弊之后,朝着眼前女子拱手见礼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卫。”她沉默片刻后答道。
见她一副性格不算强势的模样,府医循循劝道:“卫姑娘,此事关系重大,恐非你一人能独力承担。接下来的用药之事,不如交由我等一同商讨。”
卫浥尘抬眼,目光逐一扫过面前几人,看得那府医神情不由得紧张躲闪。
她很清楚,自己作为外来之人,此处的一切都难以由她主导。在这种情况下,不与右相府里的医师交恶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以。”她最终还是点了头。
——
右相府书房之内。
“你是说康怀慈气得大发雷霆,在刑部衙门内摔了杯盏?看来此人并没有那般沉得住气啊。”谌旻抬起眼帘,有些惊奇地问道。
“千真万确,”手下点头称是,“不仅如此,他还迁怒了衙署里的其他官员,显然是对自己此番没能升迁而感到不满。”
谌旻在朝中可谓极尽结党营私之能,在他眼中,康怀慈此人左右逢源,思虑深重,却表现得物欲淡泊,至今未曾娶妻,与父母居住在一方狭窄小院中。这样的人,无疑是极不好拿捏的,也无法让人信任倚重。
他甚至一度认为,康怀慈于刑部任要职,会成为一根阻碍他行事的利刺。
原本谌旻想着,不能受他掌控的棋子废弃掉也无妨,如今看来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先前计划的派探子扮作孤女混入康宅刺探消息之事可以继续了。”他对手下吩咐道。
“遵命。”手下应道,“另外关于俶州的赈灾之事,陛下似乎仍是想交由您安排。这恐怕是想借此试探您是否有僭越之心,若是这样的话,您应当主动回绝才是。”
谌旻不以为意地嗤笑:“你以为陛下真的和先帝一样,是不通政事的傀儡吗?对这些威胁不了帝位的事,他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次俶州事发,他处罚了一大批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如此直白的话语,让手下听得心惊肉跳。
“至于赈灾之事……让五皇子前往俶州全权负责吧。”谌旻的眼中浮现几分报复般的狠绝,“贺绍诤那个老东西不是喜欢上奏弹劾吗?那就让他的学生来处理这剩下的烂摊子吧。”
坐在一旁按照他的命令撰写奏折的御史中丞付文济脸色一白,额角渗出冷汗,“这……恐怕不太合适吧,璟王殿下常年抱病、行走不便,况且沈后应当也不会准许的。”
“陛下决定的事情,她是更改不了的。”谌旻的嘴角突然浮起一丝冷笑。“沈后以为不让她的儿子经手朝政之事,就能不沾这趟浑水吗?痴心妄想。身为帝王子嗣,注定与平静安定的日子无缘。”
——
金殿之上文武官员分列两侧,谌旻自称身体抱恙,已数日未参加早朝。
俶州之事已经让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更别说还有那已经蔓延到京城之中的疫症,闹得人心惶惶。
坐在上首的豫庆帝突然开口:“付中丞。”
“微臣在。”付文济低着头从官员队列中缓缓走出。
“你上书提议让璟王去往俶州赈灾?”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群立刻开始窃窃私语,因这堪称荒谬的上谏内容。
“是……”付文济紧张地攥住手中的玉笏板,“璟王殿下身为沈后独子,理应体恤百姓,为帝后分忧。若陛下觉得臣所言不当,大可降罪。”
“朕为何要降罪于你呢?付中丞所言极有道理,何必如此惶恐。”
付文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朕昨日遣人去璟王府上问询,他竟不知俶州受灾之事。因其自幼时起身子骨一向不算好,皇后对他疏于管教,导致他身在京城的锦绣浮华之中,不知民间疾苦。”
“传朕旨意,令璟王三日后前往俶州,为抚察使,督察管理赈灾一事。”
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直到颤抖的脊骨平复下来后付文济才后知后觉地心生疑窦。
俶州灾情与古怪疫病这两件事紧密相连,闹得沸沸扬扬,身处于梁京之中的璟王怎么可能不知道?
要么是被人刻意隐瞒,要么是……
他故意装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