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宵节。
浓重的雾色阻隔了天上的圆月，遮蔽着人们的视线。
已经入春了，空气里却还是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人们鼻尖冻的微红，呼吸间也总能带出的淡淡白色雾气。
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气的笑容，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交谈着，时不时伸出手摆弄着挂在高处的花灯，猜测着上面的谜语。
“哇！好漂亮的花灯啊！”
桥边小摊上孩子们惊讶的呼声，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好可爱！那里居然还有一只会动的小螃蟹。”
“你们看！那条小鱼居然可以在天上游！”
“妈妈妈妈！我想要那个白色的狐狸！”
“姐姐！我要那个蓝色的小鱼！”
“不行！那个是我先看上的！”
只一盏茶的功夫，楚绛摊上的花灯就已经几乎全空了，楚绛这才得空直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啊，已经卖完了吗？”
说话的孩子喘着粗气。似是刚刚从远处跑了过来。
“快卖完啦。还有两盏鱼衔莲花，你看看喜欢吗？”
楚绛蹲下身，将花灯展示给小朋友。
“你看，只要轻轻的左右摆动，小鱼就可以像在水里游一样动起来，你还可以上下摆动它，这样小鱼就会弓起来，像是跳出水面一样。如果你打开它的嘴巴，嘴巴里还会有另一盏小花灯。”楚绛说着，打开了鱼的嘴巴，一盏莲花花灯掉落在她的掌心，慢慢绽放开来，响起喜庆的音乐。
“噔噔蹬蹬~你看，小花灯还会唱歌哦。”
“哇。”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半点不见刚刚沮丧的神情，他抬起头催促一般的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妈妈，我要这个！”
他指了指面前的花灯，满心欢喜的期待着母亲付钱。
这位母亲应当也是跟着孩子一路小跑过来的，还在微微的喘着气，她眼神略带惊艳的看了看楚绛手中的花灯，在孩子期待的眼神中宠溺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她看了一眼价格，然后爽快的掏出手机付了钱。
“稍等，我给您拿点赠品。”楚绛一边把莲花放回鲤鱼的嘴巴里，一边转过身，从摊位上拿出一个袋子。“这里面是一个风铃架，这个花灯也可以挂在这个架子上，组合起来的话会变成一个好看的风铃。平常放在家里当装饰也很漂亮。”
说着，她把组装好的花灯，连着袋子一起想要递给面前的孩子。
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汪！”
“汪汪！”
几声急促的狗叫划破夜空，桥边传来不小的骚动，不少父母迅速地抱起孩子向着路边四散开来。楚绛只来得及看到一抹小小的黑影直直的从侧方撞上了手中的花灯，毛茸茸的触感带着湿冷的粘腻气息擦着手臂一闪而过，巨大的冲击力让黑影牢牢地卡在花灯中摔在地上，楚绛这才看清对方的身影。
这竟是一只黑猫。
一只布满灰尘的黑猫。
它俯低脑袋回头打量着楚绛，金色的竖瞳里写满了愤怒与警惕，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不顾一切的撕咬楚绛。
几滴猩红的液体顺着黑猫的嘴巴滴落在地上，楚绛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被它盯的心底有些发怵。
“汪！”
一声狗叫打破了此时僵持的场面，楚绛回过头，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野狗正站在不远处，他微低着脑袋喘着粗气，嘴里不时地滴下几滴粘稠的液体，眼神死死的盯住地上的黑猫。
“汪汪！”
“汪！”
刚刚的叫声迅速的得到了回应，四面八方传来了更多的狗叫，楚绛这才反应过来，这只野狗竟然是在呼唤同伴。
地上的黑猫无暇再顾及和楚绛的对峙，它蹬了蹬后腿想要摆脱卡在身上的花灯，却没想到不知怎得，花灯竟然牢牢地卡在在尾巴处，挣扎间更多的血液喷洒出来，面对步步靠近的狗群，黑猫拖着花灯迅速消失在了墙角处。
见状，野狗们也停下了脚步，他们互相看了看，刚刚呼唤同伴的野狗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压低的“呜呜”声响，然后狗群再次有序的分散开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那只野狗，似乎是在发号施令，他们像是有人的思维一般，正在追捕刚刚的黑色野猫。
恰好此时，那只为首的野狗转过了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楚绛，然后转身没入了黑暗的小巷之中。
“呜哇！”
还未等楚绛缓过神来，面前的孩子便大声哭了起来。
“呜呜！我的花灯没有了！”
孩子捡起地上掉落的花灯残骸，一手抹着眼泪，哭的一抽一抽的。
见状，楚绛转身从架子上拿下另一个同样的鲤鱼花灯，“别哭啦，姐姐这里正好还有一个一样的，你看，它也可以吐出莲花哦。”
楚绛哄着哭泣的孩子，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地上的花灯残骸。
断裂的竹条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液，正顺着竹条一点一点的向下滑，破碎的彩纸上也溅上了不少的猩红，联想到刚刚卡在黑猫身上无法脱落的花灯，楚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花灯在编制的过程中会用到很多细长而坚韧的竹条，看样子，这只黑猫应该是被竹条扎进了身体。
哄走哭泣的孩子，楚绛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手臂上泛起的痒意。
她对着夜灯伸出手臂，这才发现小臂上早已一片狼藉，干涸的血迹附着在小臂上，而皮肤上也早已肿起了大片红疹，回想起当时擦过手臂的粘腻毛茸触感，楚绛这才反应过来。
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让她遗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她其实有着严重的猫毛过敏。
楚绛自幼就有着一种极其特殊的体质，莫名的会吸迎来各种各样的小猫，就像是楚绛是一颗行走的猫薄荷一样，总是吸引着小猫满地打滚，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楚绛偶尔还会被个别特别激动的小猫扑个满怀。
这本是一件让人很幸福的事情，更何况楚绛还是个毛茸茸的忠实爱好者。
但是上天在打开一扇窗的时候，同时也会关上一扇门。
在楚绛初次接触猫咪之后，便陷入了严重的过敏昏迷，醒来之后便被告知了一个惊天噩耗，那就是自己居然有着严重的猫毛过敏，别说是摸了，就是碰一下，都会有严重的过敏反应，这对本就爱猫的楚绛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打击。
自那之后，楚绛只能压抑心底的喜欢，面对喜欢的猫咪也只能远远地看上几眼，就算是出门喂流浪猫的时候，也是全副武装。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还以为楚绛是哪里来的鬼鬼祟祟的偷猫贼，次数多了，人们也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个奇奇怪怪的爱猫人士。
手臂上的痒意越发强烈，楚绛的呼吸似乎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就地坐在路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盒，直接把抗过敏药倒进嘴里。
来不及找水了，楚绛硬生生的直接将药片咽了下去，干涩的药片划过喉咙，楚绛越发觉得窒息起来。
她坐在原地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直到察觉到呼吸变得舒畅，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入目便看到了地上还未收拾的花灯残骸，尚未干涸的血液还在缓缓地向下流淌，楚绛强撑着身子站起身，担忧的望向了刚刚黑猫离开的小巷。
回想起刚才的场景，拖着血迹的黑猫强撑着躲进小巷，卡在身上无法脱落的花灯，还有跟在身后进去的巨大恶犬……
楚绛觉得自己有必要过去看一眼。
她简单的将自己的摊子堆到一边，便起身走进了小巷之中。
昏暗的小巷里遍布泥泞，扑面而来的是湿漉漉的苔藓气息，街道上的灯光也只能勉强照射到小巷的入口，视线再往里便是没入了巷子深处的黑暗，楚绛眼尖的看见地上散落的花灯残骸。
看来那只黑猫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楚绛扶着墙壁，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泥潭。
墙角巷口里，一条毛茸茸的黑色尾巴半隐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之中，只有尾尖在微微摆动。
昏黄的灯光里瞧不真切，楚绛只依稀看到靠近尾巴的旁边有一抹暗红色随着猫尾延伸进了小巷。
是了，应当就是刚刚的那只受伤黑猫。
向着巷子里延伸进去的泥潭里还插着几根断裂的竹条，楚绛皱起眉，向前走去。
可她刚走一步，露在拐角处的尾巴便猛然向黑暗中缩去了一分，与此同时，楚绛看到猫尾下面又蔓延除了新的血迹。
见状，楚绛只好停住了脚步。
这只猫刚刚受了不小的惊吓，先是被狗群追逐，之后又被花灯划伤，所以即便是具有吸猫体质的楚绛，也难以让它放松警惕。
深夜的冷风里夹杂着霜雪从身旁呼啸而过，楚绛经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看见地上的血迹似乎也已经开始凝结，再这样下去，小猫就算是皮外伤估计也要冻死了。
楚绛转头来到巷口，灯光下里，不远处的各式小摊还亮着光芒，于是她快步跑去买了根火腿肠，还买了点水，然后返回到巷子口边。
“咪咪，来。”
楚绛拿出火腿肠，向着尾巴所在的方向伸出手，蹲下身子喊道。
烦躁摆动的猫尾僵住了一瞬，之后又开始缓慢地摆动起来，楚绛似乎能感觉到来自暗处打量的视线，小猫的尾巴尖缓慢的摇晃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再次向黑暗中挪去。
“可恶！”
猩红的血液向外渗出着，楚绛跟着小猫一步步挪进巷口，彻底隐入了黑暗之中。
“咪咪。”
黑暗里，黑猫金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的锁定在楚绛身上，喉咙里微弱的呜呜身像是在展示着对方的不悦和警告。
对峙之下，楚绛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黑暗剥夺了她的视线，金色的竖瞳反射着月亮的光辉，像是黑暗里危险的猛兽。
楚绛硬着头皮伸出手，在对方的威胁中抚上了黑猫的背脊，手下的黑猫猛然一颤，喉咙里的威胁声逐渐变大，楚绛感觉到对方的爪尖已经触碰到了她的手背，但不知为何，对方最终没有狠下心来给楚绛一爪子。
“咪咪乖哦。”
楚绛一面哄着猫，一面摸索着找到插在黑猫身上的竹条，几条交叉的竹条犹如一个牢固的捕兽夹死死夹住了黑猫的后腿，楚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其从黑猫的身上摘了下来。
期间还差点扎穿了自己的手掌。
拿下竹条后的黑猫情绪似乎平稳了些，他探头嗅了嗅楚绛的掌心，然后伸出舌头安慰性的舔了舔楚绛的指尖。
药效还在，楚绛大着胆子摸了摸黑猫，想要看看对方还有哪里受了伤，摸到大腿之后，冰冷黏腻的触感浸满了整个手掌，楚绛摸不到对方的尾巴了。
震惊之下，楚绛下意识的来回摸了摸想要确认自己的想法，却不知是不是弄痛了手下的猫，黑猫“喵”了一声，整条后腿猛然抽搐了一下，迅速地站起身跑开了。
黑暗中，只留下僵在原地的愧疚楚绛。
楚绛近乎是浑浑噩噩的回了家。
过敏后带来的昏昏欲睡席卷着楚绛，对黑猫的愧疚却一再放大着楚绛心底的不安，黑暗的客厅里，楚绛疲惫的窝在沙发上，克制不住自己一直去想那只突然离开的黑猫。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