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顾玺的到来,女席这头的氛围渐渐起了变化。
元羡明显地注意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变少了,转而渐渐投向了男席那头。
就连剥核桃的李薇身形亦挺直了几分,将被为难的委屈抛在脑后,伸手理了理鬓发,时不时佯装不经意地向侧面望上一眼。
元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了众人视线中心的顾玺。
那人坐在男客之中,气质如华,只一清姿剪影便使四周都失了颜色。
不管是因其出众的相貌,或其雷厉风行的狠绝手段,顾玺无疑是此次宴席中的风云人物。
更遑论他身出顾家,辅佐两任帝王的名卿巨公,
她只瞧了一眼,便见有贵女借着丢帕子的名头红着脸前去搭话。
也许是理由太拙劣,并未得到顾玺的关注,被他身旁的侍卫三言两语打发了。
然而这并没有浇熄其他人的热情。
顾玺不喜交际,这是她回京以来第一次赴宴,同席的机会实在难得。
要接近一个人的方法有许多,丢的物件是荷包或者钗环都不要紧,沾亲带故的是哪位表亲姑姨亦不重要,哪怕只是在他眼前露个面,便是留下印象的好机会。
元羡边吃核桃边瞧了半晌,略有感慨地摇了摇头。
这般带有目的性的接近或是出于爱慕,或是为自己及家族的前途而争取,其实都无可厚非。
她只感叹这些手段无甚新意,简直和五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
而她早已验证过,顾玺根本不吃这一套。
果然,直到大皇子入座宣告开席,仍旧没人如愿接近顾玺,几位贵女悻悻回了女席,面色有些失落,小声议论道。
“顾侍郎虽出众,但人也太冷了,看他的眼睛我都有点害怕…”
“谁说不是呢,我姑姑与顾学士还是堂兄妹呢,出门前特意嘱咐我与他打个招呼,唉,早知道就不去寒暄了,搞得这么尴尬。”
元羡咬着素包,心中暗想。
比起从前顾玺对着她的脸色之冷,一个字都不想同她说的明晃晃的讨厌,这种程度根本算不得什么。
如今想想,当年的她越是被拒绝越要迎难而上,也不知哪来的勇气。
素宴上多为冷食,元羡吃不惯,用了少许便撂了筷。
碧珠见状,从袖中掏出一小包薄荷甜糕,元羡平日爱吃这点心,今日冷食吃得胃中不适,于是摇了摇头。
宴席过后,众人便移步到湖岸上题诗作画。
二皇子陆铮作为在场身份最高之人,亲笔题了首追念之词,随后诸人纷纷提笔,在场许多柳氏书院的学生,亦有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互相切磋点评。
临湖作画,十分风雅,又为追思故人,诸人所作多为伤感之词,气氛渐浓。
往后陆铮便没有参与,叫了顾玺一起沿着湖边踱步,看着众人所作诗词画作,时不时评点一二句。
方走出不远,便在湖边发现了元羡的身影。
郡主府早沿着湖边另备了纸折白菊,供人寄托哀思,菊花一朵朵精致地装点在纸船之上,她正拿起一只放入水中,纸船随着湖水飘荡而去。
此时大多数人都在填词作赋,湖边人很少,因此陆铮一眼便瞧见了她。
想想也不奇怪,元羡不擅书画,自然不喜切磋文笔此种场合,想起临行前昭华托自己照顾她一二,他对侍从道:“稍后我与顾侍郎要去湖心亭中小坐,去告诉长华县主,若是无事可同去饮茶歇息。”
侍从领命而去,很快便将元羡的话带了回来。
“县主说谢过殿下相邀,只是她已与人有约,一会怕是不方便过来了。”
陆铮本是出于好意,听得此话也不觉得什么,只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稀奇。
今日在场多为柳玉瑶旧友,元羡与其关系并不好,能与何人有约?
他朝着湖边望去。
沿湖一侧只寥寥几人,离元羡不远处有几名书生,其中一人身着白衫,英挺俊秀,不是方唯安又是谁?
陆铮指着岸边,摇头失笑:“我当她怎么不来,原来是与状元郎在一处呢。”
也难怪方唯安文采出众,今日却未曾参与赋诗作词,反而独自去了湖边。
关于这二人的传闻沸沸扬扬,陆铮并不打算讨论,他侧头看向顾玺,“也好,便你我二人同去吧。”
顾玺收回遥望的目光,面色依旧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波澜。
二人朝着湖心亭而去,一路又引得许多视线追随。
只是见识过顾玺的冷淡,一时无人敢冒然上前,爱慕或试探的眼神滋生在暗处,偷偷打量着他。
“顾侍郎正值议亲的年龄,何必如此疏远呢?”他一边笑着调侃,一边观察着顾玺的神色。
陆铮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包括方才席间贵女们借机示好,那其中亦有他安排之人。
毕竟他此行目的,便是与顾玺拉近距离。
当今惠文帝有三子,大皇子陆询乃皇后之子,身份尊贵却庸碌无为,三皇子陆玄玩世不恭,却很得惠文帝偏爱。
陆铮自认才能不输二人,胸中亦有宏图报复,他需要得到朝中势力的支持。
顾玺虽刚入朝局,却门阀高贵,手腕果决,最重要是被惠文帝视作心腹,若能收揽到他门下,于他多有益处。
只可惜面对贵女的主动,他并未有半分回应。
想来也是,他被顾家寻回之前身份平平,外任冷僻之地,只怕没得过世家贵女青睐,故而生硬得不解风情。
陆铮低声提点道。
“顾侍郎英俊不凡,有佳人爱慕很正常。”
“所谓相逢不语,眼波才动,诸如丢了钗环帕子,偶遇假摔其中皆是意趣,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话音未落,便听湖边传来一声惊呼。
“呀,县主怎么摔倒了,没事吧?”
“快来人,看看县主有无受伤…”
众人循声望去,正见沿湖的鹅卵石小径上,元羡侧身摔在了方唯安身旁。
初春微寒,少女云霞披风带子已松,青莲抹胸上露出的皮肤娇嫩玉润,纤腰楚楚,曲线柔软玲珑。
她半摔在地,白皙的手腕还紧紧拽着方唯安长衫下摆,姿容狼狈,惹人怜惜。
方唯安杵在原地,面色微赧,颇有些手足无措。
“这…”不远处突兀的一幕正应了陆铮的说辞,倒令他面生尴尬,掩唇轻咳了声。
元羡与方唯安的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她行事又一向肆意大胆,如此场景,谁人都能猜出八九分。
唯有顾玺声色未动,面容清冷如雪,面无表情地望着岸边。
此时,湖岸一侧已渐渐围聚了许多人。
“县主!”碧珠拨开聚拢过来的人群,焦急问道,“您没事吧?”
今晨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潮湿,鹅卵石小径的确有些湿滑,只是没想到她刚离开不过片刻,元羡便滑倒了。
还偏偏这么巧,正摔在了方唯安身旁。
光看四周揶揄戏谑的眼神,就知道众人心中有了何种猜想。
不用细听,元羡便能猜出其中内容。
无非是她对方唯安如何爱慕纠缠,用此大胆的伎俩以求亲近。
她心中无语,这法子她的确用过,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元羡忽而想起什么,眼皮一跳。
视线一扫,果然见顾玺正朝这边走近,一双眸子冷涔涔的朝自己望来。
“长华,没伤到哪吧?”
宜安郡主出言担忧,面上却藏不住笑意,“你也是太不当心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滑了脚?我瞧方公子好像也吓到了,要不要找个太医一同瞧瞧?”
元羡怎能听不出她的戏谑。
但余光瞥见顾玺越来越近,生怕这如出一辙的场景勾起他的某些回忆,她窦生忐忑,也顾不得斗嘴了,只想在顾玺到来前息事宁人离开此处,于是拂去裙摆的尘土,落逃一般道:“烦郡主使人,引我去更衣之处。”
宜安郡主诧异地挑起眉。
她没听错吧?
元羡这丫头往日心高气傲的,何曾在斗嘴上吃过亏,更别提这么客气地同她说话了。
简直是见了鬼。
诧异归诧异,她仍旧指了个丫鬟引路,元羡头也不回地随人仓促而去了。
宜安回想着她拘谨的神色,暗道难不成元羡是在方唯安面前故作姿态,她这是害羞了?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有此猜想的不止宜安一人。
陆铮一行到此之时,只瞧见了元羡仓皇而去的背影,虽猜出这是桩拙劣戏码,他仍旧打着圆场问道:“长华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宜安郡主失笑,“二皇兄是第一天认识她么?她那任性的脾气,想要什么必然要到手,抢了玉瑶的亲事不说,还对着人家的未婚夫君胡搅蛮缠,闹出许多笑话,定京城中谁不知道?”
“也是可怜了方家公子,被她瞧中了当真倒霉。”
陆铮皱眉,低声斥道:“宜安。”
宜安郡主这才发现,陆铮身后有一人负手而立,正是顾玺,他眉眼疏冷,不发一语,对她的窃窃私语不置可否。
她心中了然。
如顾玺一般的端净君子,定然更不喜元羡此等不堪的女子,于是讲话更无所顾忌了。
“皇兄与顾侍郎没遇见过这般痴缠女子,想是不懂其中滋味。”
她朝着不远处努了努嘴,果然,方唯安仍旧怔然站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什么,面色有些复杂。
“瞧她这死缠烂打的架势,虽方唯安有退亲之意,可这亲呀,怕不是那么好退的。”
宜安回头望着顾玺,忽而道。
“不过倒有一样。”
“顾侍郎奉命调查玉瑶一案,若查出柳家与方家有婚约在先,她便是再中意方唯安,怕也无法再嫁入方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