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容恪又被人叫走,一直忙到戌时才罢。甫一踏进院落,便瞧见亭中有一姑娘仰着头似在看星星。
细白明艳的侧脸显映在月色中,容恪突觉浑身轻松,整日的疲惫散了个干净。
白日睡得多,到了晚上便没了睡意。夜色如墨,身侧落下一片阴影,妩秋发觉自己等了很久。
被困住的日子无聊的紧,让她的耐心都变好了。
“等我?”
“嗯。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叫我好等。”
“等我做什么?想知道卫无廷什么时候现身?”
妩秋斜他一眼:“不然呢?”
容恪挪步至她身前,高大的身量占据妩秋全部的视线。
他低头看她,笑意模糊:“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并非晦涩难懂的诗句,哪怕妩秋不擅诗词,也能很快理解到它浅显的含义。
“……”
她没说话,平静地眼神却把什么都说尽了。
容恪见好就收,回归正题:“他潜藏在此地,耐心等候几日总会出来的。”
“他来崇州做什么?”
“无尽蛊诞生于此,若出了问题势必会想到来这里找解决办法。”
妩秋不解:“什么意思?”
容恪耐心解释:“之前与你提过无尽蛊,它能无限制地快速促进修炼,亦能吸收他人功法寿元供给自身。”
“我能赢他,其实很反常。”
妩秋懂了,要么是卫无廷在谋划别的,要么就是蛊出了问题使他心神不定迅速败北。
“他迟早会出现的。”
可她最讨厌等待。
妩秋的心思蠢蠢欲动,容恪这样忙碌,多半难以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想要挣脱囚禁的想法死灰复燃……
“想逃?”
妩秋一惊,怔然与气定神闲的男人对视。
“劝你不要,”他神情温和,语气哄劝,似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失败了倒也罢了……”
温热指腹贴上她的脸颊,缓慢摩挲,适宜的温度仿佛在瞬间凉透,化作阴冷粘腻的蛇类吐着蛇信子在她的肌肤上爬行纠缠。
“要是成功了……再把你捉回来……”
他开始操控她,妩秋别无选择望进白衣公子晦暗如渊的眼眸。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引人遐想,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乖乖待着,”修长指尖点在饱满的唇,他笑了笑,方才的阴湿感荡然无存,又成了清冷的月亮,光风霁月得让人自秽形惭,“实在闲了就好好想想你我成婚当日嫁衣的样式。”
“你身边的素衣擅长裁缝刺绣,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她。”
在温软的唇瓣上留恋片刻,指尖移开。妩秋本想破口大骂,即将脱口而出却又咽下。
骂他几句一点用都没有,她不会因此开心多少,他也不会难受什么。毫无意义,多费唇舌。
一把推开人,她转身就走。
容恪笑着目送气鼓鼓的姑娘离开,知道自己过分,却不想克制。
她是他的,或早或晚。板上钉钉的事情,自然没有克制的必要。汹涌的爱意,浓稠的贪欲,粘稠的占有欲,他要毫无保留的一一展现出来。
因她而生,理所应当由她承受。
*
容怡走出几步,意识到有点快便停下来等一等,待曲无疚一瘸一拐跟上来,她放缓了步子配合他。
他现下已然好多了,半个月前面目全非出现在她眼前时,容怡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从鼻青脸肿的外表下看出他是谁。
他本是跟着皇兄走的,不知道怎的带了一身伤守在宫门前。
容怡一出宫,他便“摇着尾巴”傻兮兮地凑上来。
起初还支支吾吾,但以她的脑子三个曲无疚都玩不过她,容怡很快就知道了他这番作态是因何。
玉山派掌门不知从何处知道他动了春心,一声令下将他关了禁闭,要求他修身养性、专心练功,修炼下一层剑法才能解禁。
他初时好生待了几天,等意识到他爹不是在开玩笑后便卯足劲逃出了禁闭室。禁闭室的机关阵法可不是吃素的,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副“尊容”。
容怡的第一反应是想笑,但看见曲无疚一副开心的不得了的憨憨模样最终忍了下来。想把人打发回去,结果这人又是装可怜又是嗷嗷喊痛硬生生撬动了她的恻隐之心,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她带着一个拖油瓶前往崇州。
原本雇了一辆马车让他少动弹好生养伤,行至抚城却坏了,索性离目的地很近,他们弃车步行。
容怡倒无所谓,时不时听着身后龇牙咧嘴的叫唤全当伴奏。而娇生惯养的曲无疚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美滋滋地忍耐下来。两人之间的氛围格外和谐。
曲无疚明显感受到,这次见面,容姑娘的态度软化了许多。
身后的人又在傻乐,容怡习惯了,再次停下来等等他:“曲公子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曲无疚打肿脸充胖子:“不用容姑娘,马上就到王府了,我这边不碍事的。”
眼里燃烧着灼热的光,扒在她脸上难以忽视。
容恪发现躲不开干脆自暴自弃任由他看:“好,那公子再坚持一下。”
带了一个“伤患”,极大拖慢了脚程。申时进了城门,此刻天色暗下,两人离王府尚有一段距离。
有什么东西飘来沾上脸颊,容怡用手摸下,原来是一朵柳絮。她抬起头,漫天柳絮在半空飞舞着,时至春日,这样的情景再正常不过。
捻走柳絮,她提醒曲无疚注意别让白絮落在伤口处,话说到一般,蓦然停下。
曲无疚喜滋滋地听着容怡对他的关心,陡然见她肃冷了神色警惕打量四周:“容姑娘怎么了。”
“崇州气候不适宜栽种柳树,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柳絮?”
曲无疚几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容姑娘小心。”
白色的絮状物越来越多,容怡注意到它们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弭于空中,天色暗沉,若非凑巧,这般异状很难被发现。
直觉告诉她会有大事发生,暗自思忖间,曲无疚探寻附近回到她身边:“并无异状,或许是谁家的棉絮烂了飞得到处都是。你瞧,现在已经没有了。”
容怡仍未放下戒心,她肯定这些絮状物不是棉絮,很像柳絮实则也不是。
她下了决定:“我们抓紧赶路,这件事要早些告诉皇兄。”
“好。”
这回曲无疚坚持走在前面,将容怡的着急看在眼里,他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大步向前。
容怡看着前方虎虎生威的公子陷入沉思。她竟被他诓了,真的以为他伤重难忍。
殊不知已然暴露的曲无疚拍着胸脯保证道:“容姑娘你别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护你周全!”
没人理他,转头向后看:“容姑娘?”
“容姑娘!”
他睁大眼睛疾步跑到昏迷倒地的容怡身边:“容姑娘!容姑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刚才还好好的人此刻意识全无,脸色惨白。曲无疚抖着手凑近她的鼻下,感受到呼吸,他大口喘息着……还好还好……
他还以为……
他将人打横抱起,再顾不得内伤施展轻功想要快点到师兄那处,却在一瞬间天旋地转,细微的啃噬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仿佛有无数触角爬满了全身,粘腻不适,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身形一晃,曲无疚轰然倒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特意转了下方向,怀中的姑娘因他脱力摔在他身上。
夜色渐深,风一吹,倒地的两道身影一齐消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
*
天色刚刚泛白,崇王府外乌泱泱跪满了人,磕头的磕头,哭喊的哭喊:“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啊!”
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花白,身形佝偻。
巫山河一一问过,越问越是眉头紧锁,一夜间竟无故消失了百余人!
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事情始末,巫山河听过一遍毫无头绪唯有先安抚:“诸位放心,官府现下便着手调查此事,一定给诸位一个交代。”随即派遣部分影卫护送体力不支的老人家去。
消失的皆是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女。家里的主心骨没了踪迹,任是谁都会觉得天塌了。
巫山河不敢耽搁,安排人调查昨夜的详细情况后,马不停蹄去禀告太子。
一连三日,毫无进展。崇州上空仿佛被阴影笼罩,呈现出灰败的景象。
每日都会有百姓到王府询问情况,到了第三日,他们开始质疑官府的能力。
有崇王这个前车之鉴在,他们怀疑暂居王府接管崇州事宜的官员一样的尸位素餐,视人命如草芥。
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儿女都不在了,他们没有任何顾忌聚集在王府闹事:“狗官出来!狗官出来!”
事情愈演愈烈,许是发现那些带刀护卫只会阻拦而不会朝他们动手,他们愈发大胆以身作矛强闯王府。
府门的动静传到垂花门前,辱骂与斥责一同入耳,妩秋看好戏般瞧着身边的男人,他却神色淡然,看不出丝毫气闷。
哼。
连日来府内众人皆行色匆匆,她便隐隐意识到发生了事情。
原来是有人失踪。
“他们真吵,要不要我帮你……”她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唇红齿白,看似无心之言,实则用心险恶。
容恪淡笑看她:“乖乖待着,别惹事。”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来的突的出现在两人面前,是巫山河。他神情肃然,似乎遇上了天大的事情:“禀公子,小姐与曲公子于七日前到了抚城,至今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