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秋嫌恶地远离他。
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巫山河有种被看不起的错觉。
“小心。”随着容恪一声低喝，妩秋被牵住手飞身落在附近的屋檐上。
巫山河反应稍慢，低头看见密密麻麻的蛊虫沿着房柱攀爬上来，头皮发麻施展轻功躲开。
卫无廷双手负背，瞧着他们游刃有余的动作没有露出任何恼怒之色，神情淡淡，似乎运筹帷幄：“是比本座预料的要早一些……”
“如此也好，早些送你们下黄泉！”
话落，他径直打碎满院酒坛，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浓烈的酒香气在瞬息笼罩于这片天地上，三人被刺激的气味熏得眯起。
酒坛装的显然不是单纯的酒液……
妩秋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定睛一看，饶是心理强悍如她都不自觉蹙紧眉头。
千万条深红可怖的蛊虫自破碎的陶片中爬出，比起方才褐色的蛊虫，它们体积更大，速度更快，几乎是眨眼间就爬到了他们所在的墙根底下，三人当机立断，各自施展轻功避开贪婪的虫群。
地面已经被完全占据，三道身影快如闪电自各处房顶掠过，可是他们反应得再快，深红色的蛊虫群如影随形。
三人武艺超群暂时未被蛊虫染指，影卫中却有人开始倒下。
“啊！”
“好痛！”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巫山河红了眼身形顿住，停顿的间隙，蛊虫靠近了他的脚下。
“凝神！”
巫山河猛然清醒，点地腾飞半空，离开屋檐的那刻，虫群立即涌了上来。
他后怕般叹一口气，明白此刻不能分神，强忍悲痛，目光如刮骨刀射向卫无廷。
该死！
三人一路向北而去，即将离开这一片地区时，容恪停了下来，对着妩秋道：“你先走。”
这句话颇有要舍己为人的征兆。
“为什么？”
白衣公子长身玉立站在她身侧，高大伟岸，举手投足彰显着包容天下的气概，眉眼清隽，目光温和，妩秋从中看见了仁慈与宽厚。
“再向北便要祸及百姓了。”
从探得卫无廷踪迹之日起，他便命巫山河暗中转移走这片地区的百姓，因为一旦交手，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唯有死路一条。
他们不能离开这里，否则就与初衷相违背了。
但是她可以。
大义凛然的菩萨……
妩秋淡淡地笑，嘴角流露出一抹轻讽。
她并不领情，当然不是因为动容，而是卫无廷只能死在她手里。
只消一眼，容恪明白了她的选择。他是可以控制她回到王府，回到最安全的地方。只是难免，她会有所缺憾。
他不再劝，明知没用，还是耳提面命地嘱咐她：“不要贸然出手，待在我身后。”
妩秋充耳不闻，抬眼瞧着跟随蛊虫近前的卫无廷，明艳的眼眸划过阴冷杀意。
容恪的话言犹在耳，她却伸出双手，十指翻飞，数十傀儡一同现身，直冲卫无廷而去。
然而，不等傀儡靠近，那些深红虫群齐齐转向傀儡……
嘭！
嘭！
嘭！
傀儡相继爆体，漫天血幕炸开，妩秋深黑的眼眸映照出血色，太快了……
犹记上一次他使出这招，蛊虫潜伏了许久才发挥作用。
这一次，几乎是一旦触及，傀儡便再无用武之地。
她再次抛出几只傀儡，均应证了她的想法。傀儡术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没用了……
她紧咬住唇，果断摒弃无用的傀儡，飞身与卫无廷肉搏！
“妩秋！”容恪一声厉喝，眼见无法阻止一意孤行的姑娘，他加快布阵动作，阵落，他拔出剑加入战局。
层层叠叠的虫群被阵法拦在外面，暂无后顾之忧，三人全心全意地对付着卫无廷。
他进步神速得让人心惊，甫一交手，容恪与妩秋顿时觉出不同来。
内力、功法皆不可同日而语！他的无尽蛊显然恢复了。
四道人影在半空缠斗，一对三，妩秋这边竟渐渐落入下风！
他的内力已然磅礴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对上他们三人毫不吃力，游刃有余。
“呵，黄口小儿，胆敢与老夫动手！”卫无廷桀桀怪笑，稍稍动了真格，一记摧心掌，巫山河吐出一口鲜血坠落空中，生死不知。
紧接着是妩秋。
卫无廷将她定为下一个出手解决的对象，招式直冲她来，招招致命，但有容恪在一旁“碍手碍脚”，他一直未能得逞。
卫无廷的眼神稍变，直直盯着容恪，赞赏的语气如同一道催命符：“年轻人，有几分本事。”
饶是有人为她抵挡了大半攻击，半个时辰后，妩秋不可避免地满头大汗，双手颤抖，这是内力消耗过度即将反噬自身的征兆。
她咬紧牙，不管不顾。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最终，她仍是被迫出局。不是因为被卫无廷击落，而是因为体内的共生蛊操控了她。
是容恪。
他自作主张地让她离开。鲜红嫁衣仿若芍药绽放，绣鞋落地，妩秋进入了容恪用阵法所铸的安全屋。
妩秋愤怒、厌恶、恨不得手撕了容恪，但在共生蛊的操控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方二人斗得天昏地暗。
她变成了可笑的局外人。
夏日炎炎，热风吹起风沙模糊视线，这点阻碍远远影响不到两人。
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几个回合后，卫无廷暗叹怪哉，失去两人助力，他的实力反而愈加发挥出来，手腕翻转，剑尖划过半弧，斜劈而来，力贯千钧。
卫无廷不再用从旁人处攫取的花里胡哨的功法，一概使出专研的摧心掌，无人知晓，他早就修炼到了最后一层。
容恪不觉意外，凝神对上，光凭剑法不够，抬手落阵，几息之间，数十杀阵一齐朝卫无廷落下，逼得他不得不退后防御。
何止他在隐藏实力，这小子才是各中翘楚！
老谋深算的崇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不知用了什么秘法，无尽蛊与崇王联系颇深，崇王一死，哪怕他苦心照料，无尽蛊也一天比一天颓靡下去，迫使他来这处寻找解决办法。
如今，无尽蛊恢复了五成，他亦汲取了五成的力量，从数万江湖人士中吸纳的力量，就算仅有五成，也是不可估量难以撼动的存在。
卫无廷本十拿九稳，不想遇到了容恪这个变数。内力明明不及他，却能凭借精湛的阵法与他打成了平手。
艳羡、嫉妒、心态不稳，而后是贪婪。
若是蛊虫能吞噬他的力量……
卫无廷眼眸亮起，眸色混浊，三两下用蛮力破坏了阵法，毫发无伤地从阵群中走了出来。
“小子，比内力功法有什么意思，我们皆是蛊者，也该用蛊术比划比划了！”
他一掌轰开容恪设下的禁阵，被困外围许久的蛊虫蜂拥而至，成排山倒海之势。
容恪欲重新设阵，卫无廷看出他的想法飞身而来，逼迫他不得不与之交手，如此，他再无闲暇顾及蛊虫，唯有用蛊术才能牵制一二。
“再不出手你那心尖尖和手下就要成为一架白骨了。”
容恪蹙眉思索，似被逼到了极限。见状，卫无廷啧啧怪笑，愈发用言语刺激他……突的，清隽冷然的公子抬眸看来，潋滟眸底续满冷光，抬手摘了竹纹玉佩，青玉坠落，他似没了后顾之忧再次与他缠斗起来。
卫无廷看着那块玉。
原来，在那里。
他勾起一抹笑，心下所想谁也不知。
如他所料，玉佩坠落半空骤然悬停，微微颤动，未几，从中爬出一只雪白剔透的蛊虫。
那是他的母蛊，卫无廷断定。呼吸都急促起来，他能感受到这只蛊里蕴藏着的巨大能量。
果不其然，雪白蛊虫一落地，深红虫群遵循本能退避三舍，炼制到这种等级的蛊虫都有了零星灵智，薄弱的直觉驱使它们逃离，深红蛊虫聚在一起，雪白蛊虫懒洋洋靠近，它们如潮水般退却。
可惜逃不掉。
容恪的母蛊凌驾于它们之上，速度极快，瞬息追上虫群开始杀戮，一片又一片，它慢条斯理地吞噬一切，卫无廷的蛊虫在它的压迫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
肚皮像吹气球似的越来越大，本就通透的身体几近透明。
这是妩秋第一次亲眼看到容恪使用蛊术，哪怕她不擅此道也能意识到他的无上实力。
她陡然冷静下来，明艳面庞陷入沉思。
直到卫无廷嚣张大笑，妩秋猛然回神抬头看去——
局势逆转，容恪如受重创，面色苍白如纸，握住剑柄的手不受控制般卸了力，长剑自高空坠落，哐当一声！
剑者失去了剑，回天乏术，大势已去。
妩秋凝神寻找原因，瞳孔紧缩。地宫入口，暗红的巨大蛊虫悄然爬出，有它坐镇，深红虫群壮了胆子一改颓靡之势群起攻之！
容恪的母蛊岂是吃素的，大开杀戒，势如破竹，却被暗红的蛊虫看准机会一口咬下，便如同被戳破了般迅速干瘪下去，再无声息。
无尽蛊乃传闻中之蛊王，万蛊难与之争锋。
母蛊身死，蛊者必受其害。容恪实力倒退，如何能做卫无廷的对手。
甚至不用卫无廷出手，反噬已让他摇摇欲坠。
卫无廷终于卸下仁善面具，露出卑劣丑陋的嘴脸，猖狂大笑：“受死吧！”
他使出全力一击，不料白衣公子卸掉全身气力下落。
卫无廷收了掌，狂热注视着底下密密麻麻的虫群，自己选了更加痛苦的死法，他自然得成全。
一同落回地面，蛊虫亲昵地围在他身边又退去，闻到血肉的滋味，争相恐后朝猎物爬去，不一会儿，深红蛊虫爬满容恪全身，逼得那神仙一般的公子再也支撑不住半跪于地。
他似乎什么都没看，又似隔着遥远的距离望向无波无澜的姑娘，而后，几不可察勾起唇。
妩秋无动于衷，体内的共生蛊愈发虚弱，四周的阵法即将支离破碎。她悄无声息捡起掉落的长剑，一点点靠近。
这边，卫无廷全神贯注于容恪这处，感受到无尽蛊反馈而来的纯厚功法，欣喜若狂。
太慢了，实在太慢了。
受他影响，暗红蛊虫终于经受不住蛊惑接近美味的猎物。
滋滋——
深红虫群依依不舍地退开，无尽蛊一口咬上散发着无尽诱惑的血肉……
卫无廷呼吸急促，已有几分按耐不住。直到亲眼见到无尽蛊钻入容恪体内，他冷笑一声，毫不征兆地转身解决妩秋。
“小丫头，我早就说过，跟我斗你还太嫩个了点！”
两人之间不过三步之距，换作以往妩秋拼尽全力尚且只能堪堪避过，面对实力大涨的卫无廷……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毫无胜算。
嫣红唇瓣勾起笑弧，深黑明亮的眸子泛着湛湛寒意，她不避不闪，今日不论用什么方式，她一定要给母亲报仇。
她的决定是什么已然明朗。
还差一点。
容恪的理智告诉他再等一会儿，共生蛊一旦种下两人同生共死，她不会死，他应当忍耐，等无尽蛊爬到该去的地方。
忍一忍，等一等。
明明隔开一段距离，她却在眼前须发毕现，容恪平静地看着穿着嫁衣的姑娘以一种不要命的姿态以身作盾举剑刺去，她在燃烧内力，发挥自身最大的潜能。
愚蠢、冲动，不自量力……
这么多时日没有长进，她是该吃些教训。
权衡利弊是他的强项，容恪找不到任何一条理由不忍耐，不等待，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从不出错，但是感情是最大的变数。
心脏传来钝痛，突兀、强烈、揉碎撕扯着他的理智。
容恪强命自己去想妩秋方才的冷漠神态，屡屡失败，他无法控制自己看向姑娘的视线。
深长、贪婪。
她明明笑着，那么开心又无所谓，却无时无刻不在灼烧他的神经。
眨眼间，卫无廷的掌风近在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白衣胜雪朝她而来，妩秋尚来不及反应已被紧紧抱住，来人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挡下杀招。
闷哼一声，沉重躯体拖着她下坠。
妩秋的眼扫过千疮百孔又伤上加伤的容恪，并不意外。
除了他不会有旁人。
妩秋一怔，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莫名。
“妩秋，你很蠢……”
虚弱的声音，恶劣的内容。
她冷着脸反唇相讥：“你这么聪明怎么跑来白白送死？”
一瞬的沉默令妩秋垂眸看去，恰好撞进容恪眸底，看着他眼里她的影子，妩秋无端觉得一丝古怪。
他颇为认真道：“你说的对。”
他真心实意又无可奈何地承认了，在方才那一瞬间，容恪洞察了一个事实——
庇护百姓是他的职责，可保护她，是他的本能。
妩秋无所适从避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