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吃完婢女送来的餐食,妩秋用傀儡术控制了她。
出乎意料的是,通往出口的路上并未设下任何陷阱,妩秋操控傀儡到了顶部,只看到了由寒铁锻造而成的机关横亘在那处阻挠里面的人出去。
寒铁材质特殊,靠人力绝无可能捍动。
婢女此刻才道:“姑娘死了这条心吧,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离不开这个地方。”
看起来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威逼利诱也起不了作用。
妩秋放开了她。婢女照例收走了餐具手挎着食盒攀上绳梯离开。
她从来不曾避着妩秋,妩秋一瞬不瞬地盯着,并未发现她有任何举动,那寒铁却豁然打开。
看不出端倪,妩秋轻点足尖冲去,刚至半途,头顶哐当一声,寒铁落下重新封死了出口。而等她落回地面,不过须臾,出口又打开了,那婢女施施然出去。
唯一的光源消失,妩秋融入黑暗亦陷入沉思。
之后的每一次,她的视线都会紧跟着离开的婢女,渐渐地发现了其中关窍——是声音。
她发出来某种特定的耳朵难辨的声音控制住机关,印象中,无相门最擅此道。
一时片刻,她不可能学会。
该怎么办呢?
这里虽然凉快,但睡起来太难受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妩秋什么都没有做,仿佛接受了现实懒得折腾,婢女一日一日地来,一日比一日放松了警惕。而妩秋,终于找到了别的契机……
那寒铁机关不像是新制的,说不定这里并不只有那一个出口。死马当活马医,妩秋耐着性子又摸索了一遍,还真让她找到了些异样。
说起来还多亏容恪,当初在乌道子墓穴她跟在他后头学了许多技巧,现下便派上用场了。
原来逃生之处不在头顶亦不在周围的石壁,而在脚下。
咚咚——
异于旁处的声响吸引了妩秋的注意,她尝试了许多方式,咔咔声作响,地面出现一个口子。
一片黑暗中,她摸索着走下去。甫一进来,她捂住了口鼻,这个密道应是许久未被使用,尘土飞扬让人气窒。等了一小会儿,待粉尘落地,她继续深入。
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通道,唯有呼吸声与脚步声夹杂响起,不知过了多久,她走到了头,向前试探的双手告诉她前方无路可走。
轻敲石壁,后面是空的。
妩秋当即摸索着机关所在,徒劳之后突然灵光一闪,她将焦点移至脚下,想起容恪曾经说过的一番话:“机关要术在于隐藏。”
技艺越是精湛的机关师,越是会在最寻常的地方设下关键。
身处无法视物的环境里,人们下意识会探寻四周,极少注意到自己的脚下。
妩秋依旧用脚踏了踏,这一招却不再有用,顾不得弄脏双手,她蹲下身用指尖碰着地面。将近一刻钟,她嘴角翘起,找到了!
前方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石壁现出裂缝朝里侧打开,昏黄光线骤然进入妩秋的眼底,她下意识闭上眼睛,还好并不刺眼。
出口对着酸枝木雕花矮柜,上面摆放着一只做工精巧的烛台,烛台燃起的火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外头天已经黑了。
妩秋轻手轻脚地从密道出来,敏锐的直觉让她注意到这间屋子的周围围满了人,她敛住几分呼吸,闻到了格外浓重的药味,紧接着她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到纱幔垂落的床榻。
撩开床幔,榻上躺着的是一个紧闭双眸的女人,脖间覆着的白布条格外醒目。
明明不认识她,妩秋莫名有种预感,她就是南朝皇后,容恪的母亲。至于白布下的伤口,妩秋不认为是他人所致。
若猜测为真,这半年的光景节节败退的江湖一方为何从来不以皇后相威胁就能说通了,是谁掳走她的也不言而喻了。
思索片刻,她将床幔重新遮好,不管是谁来都看不出任何异样,随即进入密道回到原先被困之地。
*
七月,战争正式进入随后阶段。罗山镇除却武当、崆峒、峨眉三大门派其余江湖人士几乎散了个干净,终于到了收复罗山镇的最好时机。
主帐内,太子并两位统领连夜商讨出多个策略,收复罗山镇如探囊取物,更加重要的是找出皇后的踪迹。
除这两点外,严坞与千越隐隐担心储君的状态,不到一个月太子殿下消瘦了大半。
夏日食欲不振乃是常事,但太子着实吃的太少了些,不论太医如何调理都未见起效,更何况太子夜不能寐。听主帐外护卫的亲兵道,太子夜里极难安眠,一天只睡一个时辰基本是常态。一直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都吃不消。
千越开始怀念那姑娘尚在军营的日子,她在不在殿下身边,殿下的状态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她只是爱闹腾了一点……
堪堪定下一种策略,千越二人留下用膳。一餐饭,太子用了三口就停下筷箸,二人相继劝膳均被四两拨千斤地挡回。
千越尝试着提议:“殿下实在胃口不佳,不若尝尝街头畅销的冷饮子,或许消了暑气会好些?”
就在他以为殿下对此不感兴趣时,一个“好”字落下,他稍稍松口气,立即叫人去准备。
消暑解渴的冰雪冷元子摆放在桌面上,容恪的思绪不自觉回到那日她就着他的手舀着元子吃的那刻,漂亮的眉眼,挺翘的琼鼻,湿漉漉嫣红的唇色久久停驻眼前,而后那点微末的甜蜜酿成了穿肠毒药……
他猛地将其挥落!心中的郁气却丝毫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像只鸟儿一样被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好的?我才不稀罕……”
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她曾说过的话,容恪双手紧握隐隐颤抖,用尽了全身力气克制才堪堪压下现在去逮她的念头。
已经给了太多机会,他绝不会再放过她。
七月中旬,朝廷与江湖的最后一场战争打响,太子带领休整完备的士兵冲锋陷阵,长驱直入杀到城门。
排山倒海之势与里头畏畏缩缩贪生怕死之态形成鲜明对比,战争还未过半,明眼人已经知晓胜负。
气质疏离神情肃杀的太子于高头大马上眺望城墙,凹下去的垛堞露出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对下方的惨状作壁上观,一副气定神闲无甚所谓的模样。
容恪取了弓箭,拉弓,瞄准。
咻!
箭矢裹挟刺耳的破风声射出,速度之快,待沉先生反应过来时离眼睛只剩一寸之距,瞳孔一瞬间放大,他终于失态略显狼狈地以掌抵挡,那箭矢却偏移了轨迹直直掠过耳旁,银色面具被箭矢的力道带飞,底下苍白得透露出病态的一张脸暴露在世人眼前。
柳沉的脸色极为难看,寻着箭矢飞来的放眼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两人之间隔着足以看不清对方容貌的距离,但容恪既然有此举动,说明他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这样做是想告诉他——雕虫小技,故弄玄虚。
一手砸在轮椅扶手上。容恪!
城门那处岌岌可危,随着崆峒派长老的倒下,城门被破只是时间问题。
见此,柳沉苍白的面皮浮现出一抹诡谲的笑意,搭在扶手上的指尖稍稍动了动,身旁的卢柏成心领神会地退下。
他兀自笑出了声,金黄灼热阳光洒下仍驱散不了他周身的阴暗和诡异……他伸出右手,一道骇人的伤疤横亘腕间,当年衡琨剑刺穿了他的手腕,使他再无练剑可能。
可笑的是,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襄城一战后,那些愚钝的无知的蝼蚁只将容恪一人奉为神祇。而他就像个小丑一样捂着毫无知觉的手腕混迹在千呼万唤的人群中卑微地仰望他!一如既往地仰望他!
他不甘心!明明他才是最有天分的剑者,可容恪一来就抢走了全部的风头,师长的重视,同门的艳羡,师妹的仰慕……最后,甚至连剑术都无法使用,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他会让这些卑贱蝼蚁知道,谁才是世上最强大的人,他要让所有人悔不当初,匍匐在脚底摇尾乞怜!
很快了,就快了。
城门被破开了一道口子,士兵们精神振奋,越发用力驱使冲撞车!
“容恪!”用内力发出的声音不费吹灰之力响彻每个角落,有恃无恐中夹杂淡笑,“你确定要继续下去吗?”
这样的场景在容恪的意料之中,但当他举目望去时,墨如深渊的瞳孔骤然紧缩!
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他沉默的反应让柳沉极为满意,大笑叹道:“看来这个筹码极为管用。让你的人后退,一刻钟。”
袖间翻转出一把泛着冷芒的匕首,锋利的刀尖贴上了姑娘的脸颊,再近一寸必定见血:“或者,我当着你的面宰了她……”
“尊贵的太子殿下,你选什么呢?”
阳光太刺眼了,容恪能听见他说出来每一个字,但无论他驾马靠得再近都无法清清楚楚地看见妩秋的脸。
鲜红嫁衣绚丽夺目,他思之若狂念之若切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原来,她没有抛下他。
他稳住心神,所有的异样都在片刻间消散,淡声问:“加上孤的母后,孤即刻命人撤退。”
柳沉哈哈大笑:“你的母后值得再提一个条件,她的命就在我手中,你换还是不换!”
至始至终,妩秋一直很淡定。唯有此刻,这人像疯了似的癫狂大笑连带着手都抖着稍不注意就会划伤她的脸颊的时候,她终于露出一点表情。
“喂,手别抖。”
内力被封,因此甚至没用绳子捆住她,她也一点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自由的双手握住柳沉的手腕,顺带摸到的那道丑陋的疤……
那人是真的疯了,脸色像被她杀了全家那样难看:“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容恪心脏猛然一紧,失态喝止:“妩秋!你再动试试看!”
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她一跳,妩秋这才垂下眼眸去看容恪,素来淡然从容的人看起来真着急啊,真新鲜。
她松开了手,好整以暇再次提醒:“别抖。”
柳沉的脸色更加难看,可他还是小瞧了妩秋。
她可从来不是能被威胁到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命。
话语懒洋洋的,如同谈论着今日的天气:“诶容恪……”
“你闭嘴!”
她无所畏惧:“但凡你用脑子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先别说我这么好的筹码他会不会放过……”
他全然失态:“闭嘴!”
她弯眸浅笑,充耳不闻:“就说我的身份好了,他怎么会放过我这样的香饽饽……”
诛杀魔女者是为下一任盟主。
盟主令可不会因为发出者不在人世而失效。
“妩秋,我叫你闭嘴!”
城墙下的太子勃然大怒,于是妩秋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心下啧啧,一抹刺痛传来,她不自觉“嘶”了一声,脸颊毫发无伤,倒是脖颈被划了一道,她的脸色即刻阴沉下去。
她没看到有人的脸色比她更为沉重,听到她的轻呼声,容恪方寸大乱:“退!”
冷厉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咬住柳沉:“她只有毫发无伤,你才够格跟我谈,明白吗?”